薄荷油的清冽混著桂花的甜香漫進廂房時，蘇晚正給荷包繡最後一針。浪濤的曲線在青布上蜿蜒，薔薇的花瓣沾著金線，針腳密得幾乎看不見線頭，像林硯打鐵時敲出的鐵屑，細碎卻紮實。林硯蹲在桌前，手裡捏著塊銀料，正用小銼刀打磨荷包扣，銀粉簌簌落在工裝褲上，像撒了把碎雪。
“快好了嗎？”蘇晚舉起荷包看，陽光透過布麵的花紋，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張嬸說她侄女出嫁，想要個帶著咱們這兒花紋的荷包當嫁妝。”
林硯抬起頭，鼻尖沾著點銀粉，像落了層霜。“再磨五分鐘，”他把銀扣舉到陽光下，圓形的扣麵上刻著朵迷你薔薇，花心嵌著粒細小的珍珠，是他從海邊撿的貝殼磨的，“這珍珠得拋光，不然劃布。”
蘇晚走過去，幫他吹掉鼻尖的銀粉。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他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蘆葦。“你總把這些小事做得這麼細，”她輕聲說，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銀扣上，“比繡娘的針腳還講究。”
林硯的耳根紅了紅，低頭繼續打磨。銀扣在他掌心漸漸發亮，珍珠的光混著銀的白，像把月光揉進了金屬裡。“給你的東西，”他說，聲音低得像耳語，“就得仔細些。”
鐵蛋趴在桌下，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蘇晚的布鞋，發出“沙沙”的響。竹丫和石頭則圍著林硯的腳邊打轉，項圈上的銀鏈撞著鐵砧，“叮當”聲混著銼刀的“沙沙”響，像支熱鬨的小曲。
荷包縫好銀扣時，日頭已經爬到了頭頂。蘇晚把它掛在藥櫃的銅環上，青布的底色襯著金銀線的花紋，銀扣的珍珠在光裡閃，像隻停在枝頭的蝶。林硯看著荷包，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紅繩串的銀鈴，鈴舌上刻著個“硯”字。
“給荷包配的，”他往她手裡塞，銀鈴在掌心晃出輕響，“掛在扣上，走路時好聽。”
蘇晚捏著銀鈴，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暖得心裡發顫。她想起海邊的貝殼風鈴，想起鐵匠鋪的銅鈴，原來他把所有聽過的好聽聲響，都刻成了給她的念想，藏在日子的褶皺裡。
下午，張嬸來取荷包，看見銀扣上的珍珠，眼睛亮得像落了星。“這手藝！”她把荷包翻來覆去地看，“怕是城裡的繡莊都做不出來，林硯這心思，真是比姑娘家還細。”
蘇晚笑著給張嬸裝薄荷油，瓷瓶的浪濤紋在陽光下流動，像片縮小的海。“他就這點好，”她說，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甜，“做什麼都往細裡做。”
林硯蹲在院角給七葉一枝花澆水，聽見這話，澆水的手頓了頓，水珠落在紅果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像撒了把碎鑽。鐵蛋跑過去蹭他的褲腿，銀項圈的薔薇紋沾了點泥，倒顯得更活了。
傍晚收工時，林硯背著修好的農具回來，工裝褲的膝蓋處又磨破了個洞。蘇晚拿出針線要補，卻被他按住手：“彆補了，”他說，“我打條新的，用你染的青布，褲腳繡上薄荷葉。”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看著他眼裡的光，像爐火在跳動。“不用那麼費事，”她輕聲說，“補補還能穿。”
“費事也願意。”林硯拿起她的手，往她掌心放了顆七葉一枝花的紅果，果皮的光滑蹭著她的皮膚，“你染的布好看，配我的褲子正好。”
晚飯的南瓜粥裡，蘇晚放了點新提煉的薄荷油，清冽的香混著米的甜，在舌尖漫開。林硯喝了兩大碗，額角的汗混著滿足的笑，像個得到糖的孩子。鐵蛋它們趴在桌下，銀項圈偶爾撞在一起，發出“叮叮”的響，像在和他們一起歡喜。
夜裡，兩人坐在燈下，蘇晚染著青布，林硯則在畫新褲子的圖樣。鉛筆的線條在紙上勾出褲腿的弧度，褲腳處畫著片小小的薄荷葉，和蘇晚長衫上的繡樣呼應。
“你看這布色，”蘇晚舉起染好的布，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藍，“比上次的勻多了，加了點海菜汁，不容易褪色。”
林硯抬頭看，目光在布上停留了許久，忽然說：“像海邊的夜空，藍得發沉，卻藏著星星。”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低頭繼續絞布。布上的水滴滴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像片縮小的海。她想起那些在漁村的夜晚，濤聲裡他悄悄給她掖被角的手，想起此刻燈下他認真畫畫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染好的青布，初看是平淡的藍，細品卻藏著海菜的鹹、薄荷的清、還有彼此眼裡的星，在歲月裡慢慢暈染，成了獨有的顏色。
窗外的月光爬上藥櫃，落在荷包的銀扣上，珍珠的光混著銀的亮，像撒了把碎星。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鉛筆劃過紙頁的“沙沙”聲，腕間的銀鐲隨著呼吸輕響，忽然盼著這樣的日子能長些，再長些——長到青布做成新褲子，長到荷包的銀扣磨出包漿，長到他們的頭發都染了月光的白，還能這樣守著燈光，看布上的藍慢慢深，看彼此眼裡的星永遠亮，把所有的細水長流，都縫進這帶著銀扣和花香的日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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