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在鐵砧上排成排時,晨光正透過鐵匠鋪的窗欞,在瓶身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林硯握著小鏨子,在瓶腹細細鏨刻浪濤紋,鐵屑簌簌落在青布褲上,像撒了把碎銀。蘇晚蹲在旁邊,往瓶裡裝曬乾的薄荷,指尖的綠屑蹭在瓷麵上,和浪濤紋的銀白相映,像幅濃縮的山海圖。
“李叔家的彩禮備得差不多了,”她把最後一把薄荷塞進瓶裡,瓷瓶的涼意透過指尖漫上來,“說這二十瓶薄荷油,比綢緞布料還體麵,新娘子娘家那邊特彆喜歡。”
林硯的鏨子頓了頓,浪濤的曲線在瓶身彎出好看的弧。“能派上用場就好,”他說,往瓶底刻了個小小的“硯”字,是他的記號,“等忙完這陣,我去後山砍些竹子,給你編個新的藥簍,就用老竹根,能盤出包漿。”
蘇晚的心跳輕顫了一下,看著他專注的側臉,晨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她想起他說“老竹編的簍子能陪更久”時的認真,忽然覺得這些帶著他記號的物件,都成了日子的錨,把那些流動的時光,都穩穩地係在了一起。
鐵蛋趴在堆瓷瓶的木箱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瓶身,發出“叮叮”的輕響。竹丫和石頭則圍著蘇晚的藥簍打轉,裡麵裝著給來老先生的新采草藥,項圈上的銀鏈纏在竹篾上,像串發亮的環。
“彆搗亂,”蘇晚把狼崽們趕開,“這些瓶子易碎,碰壞了就送不成了。”鐵蛋似懂非懂地歪頭,用鼻尖蹭她的手背,銀項圈的涼混著絨毛的暖,癢得她忍不住笑。
中午,李叔來取薄荷油,看著排得整整齊齊的瓷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這浪濤紋刻得!”他拿起個瓶子對著光看,“比鎮上瓷器鋪的還精致,林硯這手藝,真是藏不住了。”
林硯撓了撓頭,往李叔手裡塞了瓶新打的魚露:“配著您家的紅燒肉,香得很。”蘇晚則把薄荷油裝進竹籃,蓋上青布,布麵的薄荷繡樣在陽光下泛著淡綠,像片小小的田。
“你們倆啊,”李叔看著忙碌的兩人,忽然歎了口氣,“就像這瓷瓶裡的薄荷,看著清清爽爽,卻把日子熬得有滋有味。”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低頭係竹籃的繩。林硯的青布褲褲腳沾了點瓷粉,像落了層霜,他往爐膛裡添了塊柴,火苗“騰”地竄高,映得他的側臉發紅,像被夕陽染過。
下午,兩人去後山砍竹子。林硯扛著斧頭走在前麵,青布褲的薄荷繡樣在竹林裡閃,像片移動的綠。蘇晚背著藥簍跟在後麵,手裡攥著他給的銀鈴荷包,風吹過時,鈴舌輕響,像在應和竹葉的“沙沙”聲。
“就這根吧,”林硯停在棵老竹前,竹節粗壯,表皮泛著溫潤的黃,“竹根盤得好看,編出來的簍子帶勁。”他揮斧砍下竹稈,“哢嚓”聲驚起群山雀,撲棱棱飛進雲裡。
蘇晚蹲在竹根旁,看著盤結的須根,像隻臥著的獸。“這根能雕個小擺件,”她說,指尖撫過粗糙的竹皮,“刻上浪濤和薔薇,擺在藥櫃上正好。”
林硯的眼睛亮了亮,把竹根往工具袋裡塞:“回去就雕,晚上給你當壓書石。”
下山時,夕陽把竹林染成了金紅。林硯扛著竹稈,蘇晚背著裝滿草藥的簍子,銀鈴荷包在風裡輕響,像串流動的星。狼崽們跟在後麵,鐵蛋叼著片竹籜,銀項圈的薔薇紋在暮色裡閃,像朵不會謝的花。
回到鐵匠鋪,林硯立刻開始雕竹根。刻刀在他手裡靈活得像筆,浪濤的曲線漸漸成形,薔薇的花瓣也慢慢舒展,竹屑簌簌落在青布褲上,像撒了把碎金。蘇晚坐在旁邊縫補他的舊工裝,針腳穿過磨破的洞,發出“嗤”的輕響,和刻刀的“沙沙”聲纏成了團。
“你看這竹紋,”林硯忽然說,舉起竹根對著燈光,“像不像海邊的浪?天然就帶著勁。”
蘇晚湊過去看,竹纖維的紋路果然像流動的濤,被刻刀加深後,竟像真的在動。她想起海邊的錨鏈,想起瓷瓶的浪濤,忽然覺得這山海的印記,早已融進了他們的日子——竹裡的浪,銀裡的濤,布上的花,都在說著同一句話:走過的路,看過的景,最終都成了彼此眼裡的光,心裡的暖。
夜裡,竹根擺件雕好了。林硯把它放在藥櫃上,浪濤托著薔薇,竹的黃襯著銀的白,像幅立體的畫。蘇晚往藥簍裡裝新采的草藥,銀鈴荷包掛在簍柄上,輕響著和窗外的蟲鳴應和。
“明天把竹稈劈了泡著,”林硯往爐膛裡添了塊柴,“泡軟了好編簍子。”他看了眼蘇晚腕上的銀鐲,浪濤紋在火光裡流動,“編好了給你裝七葉一枝花的種子,來年好種下。”
蘇晚“嗯”了一聲,往他手裡塞了塊剛烤的南瓜餅。餅的甜混著竹的清香,在舌尖漫開,像把山裡的暖都嘗了個遍。她靠在他肩上,聽著刻刀的餘響,看著藥櫃上的竹根擺件,忽然盼著這樣的日子能長些,再長些——長到竹簍裝滿種子,長到擺件磨出包漿,長到他們的頭發都白了,還能這樣守著爐火,看瓷瓶裡的山海依舊,聽銀鈴的輕響如初,把所有的歲月,都釀成瓷瓶裡的薄荷香,清冽又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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