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霜落在薄荷田時,蘇晚正把曬乾的藥草往藥櫃裡搬。七葉一枝花的根莖切成了薄片,在竹匾裡碼得整齊,像疊著的琥珀;薄荷被揉成了細團,綠得發暗,卻依舊透著清冽的香。林硯蹲在院角劈柴,斧頭落下的“咚咚”聲震得霜粒從柴禾上滾落,像撒了把碎銀。
“夠燒到開春了。”他直起身,把劈好的柴摞成方垛,青布褲的褲腳沾了點霜,薄荷繡樣結了層白邊,“豬圈那邊也堆了些,夜裡給豬崽取暖。”
蘇晚的指尖劃過藥櫃的薔薇紋,木麵被霜氣浸得發涼。“張嬸送了些紅薯,”她說,往陶甕裡裝著切好的薯乾,“曬透了能當零食,也能摻在豬料裡。”鐵蛋趴在甕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陶麵,發出“沙沙”的響,時不時用鼻子拱她的手,像在催著快點裝完。
林硯搬來梯子,往房梁上掛玉米串。金黃的玉米棒子垂下來,像串小燈籠,和簷下曬的紅辣椒相映,把院子染得熱鬨。“李叔說他的白菜窖騰好了,”他低頭看蘇晚,梯子的影子在地上晃,“咱們的白菜明天也收了存進去,冬天不愁菜吃。”
蘇晚笑著點頭,往竹籃裡撿著飽滿的花生。這些都是秋天裡一點點收的、曬的、藏的,此刻堆滿了半間屋,像把整個秋天都囤進了屋裡。她想起存折上的數字,想起豬圈裡日漸肥碩的花豬,忽然覺得這冬儲的忙碌,就像給日子織件厚棉襖,針腳裡藏著踏實的暖,線頭上繞著明春的盼。
下午,兩人去菜窖存白菜。林硯扛著扁擔挑菜,筐裡的白菜裹著濕泥,綠得發亮;蘇晚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光照著窖口的石階,霜氣在光裡凝成細小的星。菜窖在李叔家的後院,深約丈許,四壁砌著青磚,潮乎乎的,卻透著股安心的涼。
“碼得鬆些,”林硯把白菜往窖裡搬,聲音在窖裡蕩出回音,“免得捂爛了。”他看了眼蘇晚鬢角的銀簪,浪濤紋結了層薄霜,“下去時慢點,石階滑。”
蘇晚扶著窖壁往下走,燈籠的光映著林硯的背影,他彎腰碼菜的樣子,讓這陰冷的窖裡也漫起了暖。“你看這白菜心,”她撿起片掉落的菜葉,嫩黃的芯裹得緊實,“冬天燉肉最香,再放把海菜,像在海邊時那樣。”
林硯的動作頓了頓,白菜葉在他手裡輕輕顫。“等過幾天,”他說,把最後一棵白菜碼好,“殺隻自家養的雞,給你燉白菜。”
從菜窖出來時,日頭已經偏西。夕陽把霜粒染成了金紅,林硯挑著空筐走在前麵,蘇晚提著燈籠跟在後麵,光影在兩人身上晃,像幅流動的畫。路過豬圈時,花豬崽正趴在乾草上哼唧,紅布在風裡飄,像團跳動的火。
“該喂料了。”蘇晚往石槽裡倒溫水,豬崽們立刻湊過來,鼻子在槽裡拱出“呼嚕”聲,“看它們胖的,開春準能下崽。”
林硯蹲在圈外搓草,新添的乾草被撕成細條,蓬鬆得像團雲。“我給豬圈加了層擋板,”他說,往草裡摻了點糠,“夜裡風大,彆凍著它們。”他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玉米芯雕的小豬,憨態可掬,“給你玩,劈柴時閒得慌雕的。”
玉米芯的小豬帶著點柴火氣,蘇晚捏在手裡,暖烘烘的。她想起他打銀鐲時的專注,編竹簍時的耐心,此刻這粗糙的小玩意,竟比銀飾還讓人心裡發顫——原來他把那些零碎的時間,都用來琢磨著給她點小歡喜。
夜裡,兩人坐在燈下,林硯在給花豬崽做新的食槽,木板上刻著淺淺的浪濤紋,是他特意留的記號。蘇晚則在納鞋底,麻線穿過布層的“嗤”聲,和他刨木的“沙沙”聲纏成了團。鐵蛋趴在腳邊,銀項圈的響混著窗外的風聲,像首溫柔的夜曲。
“你看這鞋底,”蘇晚舉起手裡的活計,針腳密得像魚鱗,“給你做的,冬天穿暖和,也耐磨。”
林硯抬頭看了看,刨子的動作慢了些。“我也給你做了雙棉鞋,”他說,往食槽的邊緣倒了點蜂蠟,“用張嬸給的新棉花,軟和。”他頓了頓,看著她腕上的銀鐲,“等下雪了,咱們就能穿新鞋踩雪玩。”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低頭繼續納線。麻線在布上繞出圈,像把日子的紋路都縫了進去。她想起那些冬儲的白菜、玉米、薯乾,想起豬圈裡的暖草、新食槽,忽然覺得這冬天的夜晚,就像這漸漸成形的鞋底,被一針一線地填滿,看似平淡,卻藏著把日子過下去的韌勁,藏著對彼此的疼惜。
窗外的霜月爬上藥櫃,把玉米串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晃動的畫。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刨木的“沙沙”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柴火氣,忽然盼著雪快點來,盼著冬天能長些,再長些——長到白菜在窖裡泛著甜,長到花豬崽安然下崽,長到兩人穿著新鞋踩在雪上,咯吱咯吱響,把這冬儲裡的盼頭,都踩成開春的暖,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遠處的豬圈裡,傳來花豬崽的哼唧,混著鐵匠鋪偶爾的敲打聲,像首踏實的冬歌。蘇晚捏了捏手裡的玉米芯小豬,看著燈下忙碌的林硯,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冬儲的菜窖,外麵再冷,裡麵也藏著生生的氣,等著開春時,破土而出,長成滿院的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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