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在竹匾裡曬得發脆時,蘇晚正用棉線把它們串成串。金黃的花瓣在晨光裡泛著啞光,她的指尖穿過花蒂,棉線在指間繞出細碎的結,像給秋天係了層薄紗。林硯坐在鐵匠鋪的鐵砧旁,手裡捏著塊銀料,火鉗翻動的“叮當”聲裡,銀塊在炭火中漸漸發紅,像塊流動的月。
“這銀料夠打支簪子了,”他用鐵鉗夾起銀塊,在砧上輕輕敲打,銀的軟在他掌心漸漸成形,“比你現在戴的那支粗些,能刻下整朵菊花。”
蘇晚把串好的野菊掛在新藥櫃的銅鉤上,花串在風裡輕輕晃,影子投在浪濤紋的櫃門上,像幅晃動的畫。“不用太費事,”她笑著說,往他手裡遞了杯薄荷茶,“簡單刻兩筆就好,太精致了反倒舍不得戴。”
林硯的錘子頓了頓,銀屑在砧上濺成細星。“得刻仔細些,”他說,聲音裡帶著點執拗,“戴在你頭上的,不能馬虎。”鐵蛋趴在砧旁的木墩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鐵砧的鏽,發出“沙沙”的響,竹丫和石頭則叼著銀料的邊角玩,項圈的銀鏈撞著鐵鉗,“叮當”聲混著敲打聲,像支鏗鏘的晨曲。
上午,來老先生拄著拐杖來看野菊,手裡提著本藥書。“這菊曬得好,”他撚起朵花瓣聞了聞,“乾透了還帶著清苦,泡茶最能敗火。”目光落在林硯手裡的銀料上,忽然笑了,“又給蘇丫頭打首飾?你這手藝,怕是要把她打扮成鎮上最亮的姑娘。”
林硯正在給銀坯塑形,錘子敲出的“篤篤”聲裡,簪身漸漸彎出流暢的弧度。“您過獎了,”他說,往老先生手裡塞了串野菊,“掛在屋裡除味,比香料還天然。”
蘇晚給老先生續上薄荷茶,瓷杯的浪濤紋映著茶水,像杯縮著的秋。“他就愛琢磨這些,”她說,往茶裡添了顆冰糖,“去年給鐵蛋它們打項圈,也刻了半天薔薇。”
老先生呷著茶笑:“男人的心細起來,比姑娘家還甚。你們這日子,就像這野菊,看著清淡,卻越品越有滋味,藏著股韌勁兒。”
中午,日頭升到頭頂時,銀簪的輪廓已經清晰。林硯坐在樹蔭下打磨簪身,砂紙蹭過銀麵的“沙沙”聲裡,啞光的銀漸漸透出亮,像蒙塵的月被擦亮。蘇晚往他手裡塞了塊海菜餅,餅的鹹香混著野菊的苦,在舌尖漫開奇妙的味。
“刻菊花得用細鏨子,”林硯咬著餅說,指尖捏著支細如發絲的鏨子,“花瓣的紋路要淺,不然容易掛頭發。”
蘇晚的指尖劃過他手背的薄繭,那裡還留著打鐵時的紅痕。“慢著點,”她說,“彆戳到手。”
林硯的耳根紅了紅,往她嘴裡塞了口餅:“放心,我打了這麼多年鐵,這點準頭還是有的。”
下午,菊香漫進鐵匠鋪時,銀簪上的菊花終於成形。林硯把簪子浸在薄荷水裡降溫,銀的涼混著藥的香,在瓷碗裡漾開細圈。蘇晚湊過去看,朵半開的野菊刻在簪頭,花瓣的弧度自然得像剛從枝頭摘下,花芯裡還鏨著細小的點,像沾著未乾的蜜。
“真好看,”她輕聲說,指尖不敢碰,怕碰掉了花瓣似的,“比鎮上銀鋪的還精致。”
林硯把銀簪從水裡撈出來,用軟布擦乾,往她發間一插。“正好,”他後退半步看,眼裡的光比銀簪還亮,“配你的頭發,也配這野菊香。”
鐵蛋忽然湊過來,鼻子在她發間嗅,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銀簪,發出細碎的響,惹得蘇晚笑著推開它,簪尾的銀鏈在耳後輕晃,像串流動的星。
傍晚,張嬸來送新蒸的棗糕,剛進門就被銀簪晃了眼。“我的娘,”她拉著蘇晚的手看,“這菊花刻得跟活的一樣,林硯這手藝,不去城裡開銀鋪真是屈才了!”
林硯正在給野菊串換繩子,舊棉線被曬得發脆。“您過獎了,”他說,往張嬸手裡塞了塊棗糕,“自己戴的,不用那麼講究。”
張嬸咬著棗糕笑:“自己戴的才要講究呢!這銀簪子往頭上一插,日子都跟著亮堂。你們倆啊,是把日子過成了繡花,針腳裡都是甜。”
夜裡,兩人坐在新藥櫃旁,野菊的香漫了滿室。林硯在給銀簪配個小墜子,用銀線彎了片薄荷葉,小巧得能攥在掌心。蘇晚則在整理藥鬥,把曬乾的野菊倒進最底層的抽屜,菊的香混著樟木的味,在空氣裡纏成了團。
“明天去趕集,”林硯忽然說,銀線在他手裡彎出弧,“給你扯塊新布,做件夾襖,配這銀簪正好。”
蘇晚的指尖頓在抽屜上,抬頭看他:“不用,我去年的夾襖還能穿,錢留著給新藥碾下料。”
林硯把銀墜子係在簪尾,往她發間又插了插:“衣裳也得添,”他說,“你總想著攢錢,也該對自己好些。”他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野菊杆編的小籃子,裡麵裝著顆銀製的小菊,“給你玩,曬菊時編的。”
菊杆籃的輕混著銀菊的涼,蘇晚捏在手裡,忽然覺得這野菊香裡的銀簪,就像他們的日子,銀的亮是藏不住的暖,菊的苦是熬過來的韌,而那些被細細刻下的紋路,是一天天過出來的痕,實實在在,清清楚楚。
窗外的月光爬上藥櫃的野菊串,銀簪的影子在牆上晃,像朵不會謝的花。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擺弄銀線的“沙沙”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鐵屑味和菊香,忽然盼著這秋天能長些,再長些——長到野菊在藥鬥裡陳出厚味,長到銀簪在發間磨出柔光,長到兩人守著這滿室的香,把日子過成慢慢沉澱的茶,初嘗微苦,回味卻甜,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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