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白霜落在藥圃時,蘇晚正用竹耙翻動晾曬的防風。褐色的根莖切成了均勻的薄片,在竹匾裡攤得整齊,像疊著的琥珀。林硯蹲在鐵匠鋪門口打磨新藥碾,石槽的浪濤紋被磨得發亮,他的袖口沾著石粉,青布褲的薄荷繡樣洇出淺灰的痕。
“這藥碾夠沉,”他直起身,往石槽裡撒了把糙米試碾,“比竹製的省力,磨出來的藥麵也細。”
蘇晚把晾好的防風收進新藥櫃,抽屜“哢噠”一聲合上,樟木的香混著藥的苦,在晨光裡纏成了團。“張嬸說她的關節疼又犯了,”她笑著說,往紙包裡裝了些防風粉,“讓她回去泡酒喝,比貼膏藥管用。”
鐵蛋趴在藥櫃旁的氈墊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櫃腿,發出“沙沙”的響。竹丫和石頭則叼著竹耙的邊角玩,項圈的銀鏈撞著石碾的銅環,“叮當”聲混著林硯的打磨聲,像支清寧的晨曲。
上午,李叔趕著牛車來送新收的玉米,車鬥裡的玉米棒子黃得發亮。“今年收成好,”他往院裡搬玉米,“給你們留了兩筐最好的,磨成麵烙餅,比去年的香。”目光落在新藥碾上,忽然笑了,“這石槽上的浪濤紋,跟林硯打的銀飾一個樣,連碾藥都帶著山海味。”
林硯正在給石碾上油,木軸轉動的“吱呀”聲裡,他的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您過獎了,”他說,往李叔手裡塞了包防風粉,“給嬸子試試,治關節疼的。”
蘇晚往李叔手裡塞了塊剛蒸的南瓜餅,甜香混著玉米的粗糲,在舌尖漫開。“玉米磨麵時多篩兩遍,”她說,“給小豬崽也摻點,長得快。”
李叔咬著餅笑:“你們這日子過得,連喂豬都這麼講究,難怪豬崽養得比彆家壯。這藥香混著餅香,比城裡的酒樓還讓人舒坦。”
中午,日頭升到頭頂時,兩人坐在石碾旁的樹蔭下歇腳。林硯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裡麵是新烤的栗子,殼裂得像朵小花開。“霜降的栗子最甜,”他往她手裡倒了把,“張嬸給的,說補氣血。”
蘇晚捏開栗殼,金黃的仁裹著層薄衣,甜香混著藥的苦,在舌尖漫開奇妙的味。“你看那棵老槐樹,”她指著院角的樹,葉子落得隻剩枝椏,“去年這時候,咱們還在給舊藥櫃刷漆,今年新藥櫃都裝滿了。”
林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陽光穿過枝椏落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光斑。“日子過得快,”他說,往她手裡又塞了顆栗子,“但過得實在,比啥都強。”他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槐木削的小藥罐,罐身上刻著朵野菊,“給你玩,磨藥碾時剩的木料削的。”
槐木的清香混著菊的形,蘇晚捏在手裡,忽然覺得這霜降後的藥香,就像他們攢下的日子,防風的苦是歲月的底,栗子的甜是尋常的暖,而那些被填滿的藥櫃抽屜,是一天天過出來的踏實,實實在在,滿滿當當。
下午,兩人去豬圈給小豬崽加墊草。林硯把曬乾的稻草鋪在圈裡,金黃的草稈在他手裡抖開,像鋪了層軟絨;蘇晚則往石槽裡倒溫水拌料,玉米碴的香混著麥麩的味,惹得豬崽們“哼哼”直叫,粉白的鼻子在槽邊蹭來蹭去。
“剩下的三隻長得真快,”蘇晚笑著說,看著豬崽圓滾滾的身子,“年底準能長到兩百斤,李叔說能賣個好價錢。”
林硯的指尖劃過圈門的紅布,布上的薔薇紋被風吹得獵獵響。“賣了錢,”他說,聲音裡帶著點期待,“給你打套銀鐲子,比現在戴的這隻沉些,刻上整圈的浪濤紋。”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往他手裡塞了個栗子:“彆總想著打銀飾,”她說,“新藥櫃的銅鎖該換了,上次那把有點鬆。”
林硯笑了,往她鬢角彆了朵乾野菊,枯黃的瓣襯著她的發,像落了顆星。“都依你,”他說,“但鐲子也得打,戴在你手上,我看著舒心。”
往回走時,夕陽把藥圃的白霜染成了金紅。林硯背著半簍新采的草藥,蘇晚提著滿籃栗子,銀鈴的輕響混著藥的香,像支踏實的晚曲。鐵蛋它們跟在後麵,鐵蛋叼著根枯樹枝,銀項圈的薔薇紋在暮色裡閃,像朵不會謝的花。
回到鐵匠鋪時,暮色已經漫了滿院。林硯把草藥攤在竹匾裡,蘇晚則去廚房煮栗子粥,甜香混著藥的苦,在屋裡纏成了團。新藥碾的浪濤紋在燈光裡泛著光,像片安靜的海。
夜裡,兩人坐在燈下,林硯在給銅鎖畫圖紙,鉛筆的線條在紙上勾出薔薇紋的輪廓。蘇晚則在縫補他的舊棉袍,針腳穿過磨破的袖肘,發出“嗤”的輕響。鐵蛋趴在桌下,銀項圈的響混著窗外的蟲鳴,像首溫柔的夜曲。
“你看這鎖,”林硯把圖紙遞給她,眼裡的光比燈光還亮,“鎖芯裡刻著浪濤紋,跟藥櫃的圖案呼應,彆人仿不來。”
蘇晚接過圖紙,指尖撫過浪濤的線條,忽然覺得這霜降後的藥香,這新藥碾的紋路,都在說著同一句話——日子是熬出來的,是攢出來的,是像這栗子粥一樣,把苦和甜都熬進去,才能品出最厚的味。
窗外的月光爬上新藥櫃,野菊的影子在牆上晃,像幅溫柔的畫。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翻圖紙的“沙沙”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藥香,忽然盼著冬天快點來,又盼著這秋天能長些——盼著雪落時圍爐煮藥,更盼著能多些這樣守著藥香的夜晚,把這霜降裡的暖,都鎖進抽屜裡,刻進木紋裡,陪著彼此,慢慢變老。
喜歡霧裡餘溫請大家收藏:()霧裡餘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