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霜氣漫進豬圈時,林硯正往石槽裡倒最後一盆溫糠。三隻豬崽晃著圓滾滾的身子擠過來,粉白的鼻子在槽裡拱出“呼嚕”聲,最壯的那隻花豬尤其能吃,肚皮圓得像揣了個小鼓。蘇晚站在院門口望,李叔帶著兩個幫手扛著木架走來,腳步聲踩碎了薄冰,“咯吱”聲混著狼崽們的輕吠,像支熱鬨的晨曲。
“就這隻花的,”林硯拍了拍最壯的豬崽,指尖劃過它油亮的皮毛,“養了八個月,夠肥了。”
蘇晚往幫手們手裡遞了碗薑茶,辣香混著紅糖的甜,在霧氣裡漫開。“鍋裡燉著羊肉湯,”她說,往灶膛裡添了把柴,“忙活完了暖暖身子,張嬸說殺年豬得喝熱湯,驅驅邪。”
鐵蛋趴在木架旁,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凍硬的土地,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麼。竹丫和石頭則被蘇晚拴在廊下,項圈的銀鏈纏在柱子上,“叮當”聲裡帶著點焦躁,總往豬圈的方向掙。
李叔的幫手們動作麻利,捆豬的繩結打得緊實,像林硯打的鐵。花豬崽“嗷嗷”地叫著被抬上木架,叫聲震得霧都散了些。林硯彆過臉往灶房走,青布褲的薄荷繡樣沾了點霜,像落了層碎星。“我去燒熱水,”他說,聲音裡帶著點不自在,“褪毛得用滾水。”
蘇晚跟在後麵,往灶膛裡塞了把鬆柴,火苗“騰”地竄高,映得她鬢角的銀簪發亮。“養了這麼久,是有點舍不得,”她往鍋裡添水,銅勺碰到鍋沿的“叮當”聲,“但張嬸說,殺年豬才算過年,熱鬨。”
水燒開時,豬圈的叫聲已經停了。李叔的幫手們正在褪毛,白花花的豬皮在晨光裡泛著亮,像塊巨大的玉。林硯蹲在灶前添柴,鬆枝的清香混著水汽,在空氣裡纏成了團。蘇晚往碗裡盛羊肉湯,撒了把新磨的胡椒粉,辣香嗆得她直眨眼睛。
“給李叔他們端過去,”林硯往她手裡塞了塊粗布,“擦把汗,外麵冷。”
李叔接過湯碗,喝得“呼呼”直響。“這湯熬得地道,”他抹著嘴笑,“比城裡館子裡的還夠味。你們這豬養得好,皮白肉嫩,準能賣個好價錢。”他指著剩下的兩隻豬崽,“這倆也彆賣了,留著開春配種,到時候下窩小豬崽,比賣肉劃算。”
林硯的耳根紅了紅,往李叔手裡塞了包薄荷煙:“您多費心,配種的事還得請您幫忙聯係。”
蘇晚往幫手們碗裡添湯,目光落在晾衣繩上的紅襖,銀線繡的浪濤紋在風裡輕晃,像片流動的霞。她想起昨天縫完最後一針時,林硯往她發間插的野菊乾花,此刻大概還在藥櫃上插著,忽然覺得這殺年豬的煙火,和紅襖的暖,都是年的味,粗糲裡藏著踏實。
中午,日頭升到頭頂時,豬肉已經分割好。林硯把最肥的五花肉掛在房簷下,油珠順著肉皮往下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窪。蘇晚往壇子裡裝灌腸,肉餡裡拌了海菜碎,鹹鮮的味混著腸衣的腥,在屋裡纏成了團。
“給張嬸送塊排骨去,”林硯往竹籃裡裝肉,“她說要給孫子燉排骨湯。”
蘇晚往籃子裡添了串灌腸:“再讓她嘗嘗這個,放了海菜的,比純肉的爽口。”
張嬸接過籃子,看著肥瘦相間的排骨直咂嘴。“你們這手藝,連灌腸都帶著山海味,”她笑著說,往蘇晚手裡塞了雙新納的棉襪,“紅布襖配這襪子,過年穿準喜慶。”
往回走時,炊煙在村裡漫成了片。林硯扛著半扇豬肉往家走,蘇晚跟在後麵,竹籃裡的灌腸還溫著,掌心的暖意順著指尖漫開。鐵蛋它們跟在腳邊,鐵蛋叼著根豬骨,銀項圈的薔薇紋在陽光下閃,像朵發亮的花。
下午,兩人坐在院裡劈柴,斧頭落下的“咚咚”聲震得凍土發顫。林硯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豬骨刻的小薔薇,被打磨得光滑,係著根紅繩。
“給你玩,”他往她手裡塞,骨的涼混著他的體溫,“剛才收拾骨頭時刻的,留個念想。”
蘇晚捏著骨薔薇,指尖能摸到細密的紋路,像藏著豬崽們八個月的光陰。她想起剛買回來時它們怯生生的樣子,想起林硯每天添料的身影,忽然覺得這骨頭上的花,就是日子的痕,把尋常的喂養,都刻成了帶暖的記。
傍晚,暮色漫進院子時,蘇晚正在燉五花肉。砂鍋裡的肉“咕嘟”作響,醬油的香混著冰糖的甜,惹得鐵蛋它們圍著灶台轉,銀項圈的響混著肉香,像支溫順的曲。林硯則在給新藥櫃上漆,樟木的香混著漆的味,在空氣裡纏成了團。
“明天去鎮上趕集,”他往漆刷上蘸漆,“把剩下的肉賣了,再給你扯塊綠布,做件春裝,配紅襖穿。”
蘇晚的鍋鏟頓了頓,往他碗裡夾了塊燉肉:“不用,錢留著買豬崽的飼料,開春它們要下崽了。”
林硯笑了,往她嘴裡塞了塊肉,油香在舌尖漫開。“都依你,”他說,“但春裝也得做,你穿綠的好看,像薄荷苗。”
夜裡,爐裡的炭燒得發紅,燉肉的香漫了滿室。兩人坐在燈下,林硯在算賣肉的錢,賬本上的數字密密麻麻,像他打的鐵屑。蘇晚則在縫補他的手套,針腳穿過磨破的指尖,發出“嗤”的輕響。鐵蛋趴在桌下,銀項圈的響混著窗外的風聲,像首溫柔的夜曲。
“賣肉的錢夠買兩袋飼料了,”林硯指著賬本上的餘額,“還能餘下些給新藥碾裝個木蓋,免得落灰。”
蘇晚的針頓了頓,抬頭看他,燈光在他眼裡投下細碎的影。“你看這灌腸,”她說,往碟子裡夾了根,“明天給來老先生送些去,他說冬天吃點肉好補身子。”
林硯笑著點頭,往她手裡塞了顆剝好的杏仁,脆香在舌尖漫開。窗外的月光爬上房簷的臘肉,油珠的影子在地上晃,像顆顆流動的星。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翻賬本的“沙沙”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煙火味,忽然盼著年快點來,又盼著這歲末的夜能長些——盼著守歲時的熱鬨,更盼著能多些這樣圍著肉香的夜晚,把這殺年豬的暖,都焐進往後的日子裡,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遠處的村裡傳來零星的鞭炮聲,混著灶裡的炭響,像首漸起的年歌。蘇晚捏了捏手裡的骨薔薇,看著燈下忙碌的林硯,忽然覺得這殺年豬的事,就像這慢慢走近的年,肉的香是日子的味,骨的痕是藏著的記,把所有的尋常,都過成了帶暖的盼,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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