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洗好的紅布在竹竿上晃時,蘇晚正用滑石在布上畫裁剪線。朱紅色的布麵泛著柔光,她的指尖劃過布上的浪濤紋,是用澱粉提前拓好的,像片凝固的霞。林硯蹲在灶前燒火,鬆柴在灶膛裡“劈啪”作響,火光照著他手裡的銀剪子,剪刃的亮映在他眼裡,像落了兩星。
“這布夠做件夾襖了,”他直起身,往灶膛裡添了塊硬柴,“張嬸說紅布暖身,過年穿正好,能壓住歲。”
蘇晚把畫好的布鋪在案板上,銀剪子在她手裡轉了個圈,“哢”地剪下領口的弧度。“比去年的花布亮堂,”她說,往布上彆著粉線,“你挑的顏色真好看,像海邊日出時的浪。”
鐵蛋趴在案板旁的氈墊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紅布,發出“沙沙”的響。竹丫和石頭則叼著布頭玩,項圈的銀鏈纏在竹竿上,“叮當”聲混著剪刀的“哢嚓”聲,像支熱鬨的晨曲。
上午,張嬸挎著針線笸籮來幫忙,剛進門就被紅布晃了眼。“這顏色正!”她摸著布麵笑,“比城裡綢緞莊的還鮮亮,林硯這眼光,比大姑娘還準。”她拿起蘇晚剪好的前襟看,“這浪濤紋畫得勻,縫上銀線準好看,比鎮上戲服還俏。”
林硯正在給新打的銅盆拋光,盆沿的薔薇紋被磨得發亮。“您過獎了,”他說,往張嬸手裡塞了塊剛烤的南瓜餅,“能讓她穿得暖和就行。”
蘇晚往針眼裡穿銀線,線在紅布上繡出淺淡的痕。“您看這針腳,”她說,往布上縫了幾針,“比去年的勻些,就是銀線太滑,總打結。”
張嬸接過針線試了試,銀線在她手裡服帖得像棉線。“得用蜂蠟抹抹,”她說,往線軸上擦了點蠟,“就不滑了,跟你們倆的日子似的,得找點法子擰在一塊兒,才結實。”
中午歇工時,林硯把銅盆端到蘇晚麵前,盆底的浪濤紋映著她的臉,像在水裡晃。“洗布用這個,”他說,往盆裡倒了點熱水,“比木盆保溫,繡活時手不凍。”
蘇晚的指尖劃過盆沿的薔薇,銅的涼混著他的體溫,在掌心漫開。“你總想著這些,”她說,往他碗裡夾了塊燉肉,“自己的棉襖袖口磨破了,也不說換件新的。”
林硯啃著饅頭笑:“我不冷,打鐵時渾身是汗,穿厚了反倒熱。”他往她碗裡添了勺湯,“快吃,吃完好接著繡,趕在年前能上身。”
下午,雪又開始下了,細密的雪粒打在窗欞上,發出“簌簌”的響。蘇晚坐在爐邊繡夾襖,銀線在紅布上繞出浪濤,像把海邊的暖都繡進了布紋裡。林硯則在給小豬崽編新的草窩,稻草在他手裡擰成緊實的繩,窩邊纏了圈紅布條,和蘇晚的布一個色。
“這三隻豬崽真能吃,”他往石槽裡倒料,“昨天稱了稱,都快一百五十斤了,李叔說除夕前殺最肥。”
蘇晚的針頓了頓,抬頭看他,雪花在他的發間結了層白,像落了層霜。“殺一隻夠吃了,”她說,“剩下的兩隻開春再賣,能多賺點。”
林硯的草繩頓了頓,往她手裡塞了個暖爐:“冷不冷?”他說,“銀線太涼,焐焐手。”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暖爐的熱順著指尖傳到心裡,燙得她眼眶發熱。她看著他沾著草屑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年關前的忙碌,都是為了把日子過得更像樣——紅襖的暖,草窩的實,都是藏在瑣碎裡的盼,像銀線繡出的浪,看著細,卻把布縫得緊緊的。
夜裡,爐裡的炭燒得發紅,夾襖的前襟已經繡好了大半。林硯在給銀剪子裝木柄,桃木的柄上刻著薔薇,正好能卡住蘇晚的指節。蘇晚則在縫夾襖的裡子,棉花在布間鋪得均勻,像團流動的雲。
“你看這木柄,”林硯把剪子遞給她,“握著不硌手,比原來的舒服。”
蘇晚接過剪子,桃木的溫混著銀的涼,在掌心漫開。她想起春遊時采的野薔薇,此刻大概已經成了藥櫃裡的乾花,卻以另一種方式,住進了這屋裡,忽然覺得這紅襖上的浪濤,木柄上的薔薇,都在說著同一句話——日子是繡出來的,是編出來的,針腳裡藏著暖,繩結裡裹著實。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月光透過雪幕照進來,把紅布的影子投在牆上,像片流動的霞。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磨剪刀的“沙沙”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草木味,忽然盼著年快點來,又盼著這歲末的夜能長些——盼著穿上新襖守歲的暖,更盼著能多些這樣圍爐趕工的夜晚,把這年關前的盼,都繡進布紋裡,編進草繩裡,陪著彼此,把日子過成最像樣的模樣。
遠處的豬圈裡,傳來小豬崽的哼唧,混著爐裡的炭響,像首踏實的年歌。蘇晚捏了捏手裡的銀線,看著燈下忙碌的林硯,忽然覺得這新襖的事,就像這慢慢走近的年,紅的豔是日子的色,銀的亮是藏著的甜,把所有的尋常,都縫成了帶暖的盼,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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