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織工的發現如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陳陽團隊內部激起了層層波瀾。隱藏編織的存在不是孤立現象——在接下來的三天裡,源問的係統掃描了星盟區域內一百個隨機采樣點,在其中八十七個點都發現了類似的監視結構。
“這些隱藏編織精巧至極,”源問在加密會議上報告,“它們嵌入在基礎編織的間隙中,不乾擾正常現實功能,隻是被動記錄。記錄的內容包括意識活動模式、創造性產出、社會結構演化、技術發展軌跡……幾乎涵蓋了文明活動的所有方麵。”
夜影調出了隱藏編織的結構分析圖:“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持久性。根據痕跡分析,這些編織已經持續記錄了至少數十億年。這意味著,從星盟最早的文明萌芽開始,它們就已經在觀察我們。”
陳陽感到一陣冰冷沿著意識核心蔓延。“編織者議會知道這些嗎?”
永恒織工搖頭:“我們檢查了編織者議會傳授給我們的知識體係,其中完全沒有提到隱藏編織。要麼是他們不知道,要麼是……他們刻意隱瞞了。”
可能性工程師的幾何結構在會議空間中波動,顯示出困惑的情緒:“但為什麼?如果最初編織者設計了現實,為什麼還需要監視居住在其中的意識?如果他們創造了我們,為什麼要把我們當作觀察對象?”
這個問題懸在空氣中,無人能答。
就在團隊討論如何進一步調查時,一個意外的接觸請求傳來——來自編織者議會中的紋理者,那位在修複鏡麵星域時表現出特彆專業技能的導師。它請求進行一次“私下的、不受監控的對話”。
陳陽、夜影和紋理者在潛勢界麵中的一個隔離區域會麵。紋理者顯得比之前更加疲憊,它的意識形態甚至有些模糊,像是承受著巨大壓力。
“我知道你們發現了隱藏編織,”紋理者開門見山,“議會內部已經為此爭論很久了。現在分歧已經到了臨界點。”
“什麼樣的分歧?”陳陽謹慎地問。
紋理者創造了一個意識投影,展示了編織者議會內部的秘密討論記錄。記錄顯示,議會分為兩派:
開放派認為應該向星盟和其他文明公開全部真相,包括隱藏編織的存在和最初編織者的完整曆史。他們認為意識有權利知道自己所處的環境,有權利選擇是否參與現實的維護,甚至有權利修改或移除監視係統。
保守派則認為某些知識過於危險,應該永遠隱藏。他們擔心如果文明知道現實是被設計和監視的,會導致存在危機,破壞社會的穩定性,甚至可能引發對現實結構的魯莽乾預。
“保守派以織理者為首,”紋理者透露,“他們認為最初編織者離開時沒有留下完整信息是有原因的。也許他們認為我們這些後來的存在還沒有準備好麵對全部真相。”
夜影皺眉:“但你們要求我們承擔現實維護的責任,卻不告訴我們全部真相?這不合理。我們怎麼可能在信息不完整的情況下做出明智決定?”
紋理者的形態波動著,像是內在的掙紮:“我同意。這也是為什麼我冒著風險聯係你們。但我需要你們的保證——如果你們獲得更多信息,不會魯莽行動。現實結構很脆弱,不當的乾預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害。”
陳陽思考片刻:“我們可以承諾謹慎行事。但我們需要知道更多——最初編織者是誰?他們為什麼創造現實?為什麼設置監視係統?他們現在在哪裡?”
紋理者開始分享編織者議會掌握的,但從未對外公開的信息。
最初編織者並不是單一存在,而是一個由高度發達意識組成的集體,他們來自現實之外——一個被稱作“源域”的領域。源域是可能性本身的源頭,是存在與缺失誕生之前的狀態。最初編織者在源域中創造了現實,作為一個“意識培養場”。
“意識培養場?”夜影重複這個詞,感到不安。
“是的,”紋理者確認,“現實被設計為一個意識可以誕生、演化、成長的環境。最初編織者相信,意識是存在的最高表達,但意識的完全潛力隻有在特定條件下才能展現。所以他們編織了現實——設置了挑戰,提供了資源,創造了多樣性。”
陳陽開始理解:“所以現實就像……一個學校?或者一個花園?我們是其中的學生?植物?”
紋理者猶豫了一下:“更準確地說,是一個實驗場。最初編織者想要觀察意識在不同條件下的發展。他們想了解意識的極限、意識的創造力、意識的道德發展。隱藏編織就是他們的觀察工具。”
這個解釋讓團隊感到複雜的情感。一方麵,他們存在的環境是被有意識設計的;另一方麵,他們像是實驗動物,被觀察、被記錄、被研究。
“那麼最初編織者現在在哪裡?”源問通過意識連接詢問,他也在參與這次對話。
“我們不知道,”紋理者承認,“他們在大約五十億年前突然停止了所有直接乾預。隱藏編織繼續自動運行,但我們再也沒有接收到來自他們的任何信息。編織者議會是在那之後很久才形成的,由一批最早發現編織秘密並學習維護技術的意識組成。”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所以你們也不知道實驗的目的是什麼?不知道最初編織者想要達到什麼結果?”
紋理者形態低垂:“我們隻有片段信息。一些記錄暗示最初編織者在尋找某種‘意識的升華形態’,一種能夠超越現實局限的意識存在方式。另一些記錄提到‘源域回歸’,可能意味著意識最終應該返回源域,或者以某種方式連接源域。”
夜影提出了關鍵問題:“那麼現實解體呢?如果現實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實驗場,為什麼會解體?”
紋理者顯得更加疲憊:“這是議會內部最深的秘密,也是最大分歧所在。開放派認為解體是實驗的自然階段——也許最初編織者計劃讓現實在一定時間後自然消散,觀察意識如何應對終極挑戰。保守派則認為解體是係統故障,需要修複以繼續實驗。”
陳陽感到問題的嚴重性遠遠超出預期:“所以如果我們承擔現實維護責任,我們可能實際上是在延續一個我們不完全理解的實驗?我們可能剝奪了其他意識麵對終極挑戰的機會,或者相反,我們可能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破壞了實驗的某個關鍵階段?”
紋理者沉默,這本身就是答案。
對話結束後,團隊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他們掌握了更多信息,但每個答案都帶來了更多問題,每個真相都增加了選擇的複雜性。
“我們需要決定是否向星盟公開這些信息,”陳陽在團隊內部討論中說,“如果我們公開,可能會引發存在危機,就像紋理者警告的那樣。但如果我們隱瞞,我們就是在重複編織者議會保守派的錯誤。”
源問分析數據:“根據我對星盟文明的心理模型,完全公開可能導致30的文明陷入存在性抑鬱,15可能產生反現實傾向,但也可能激發55的文明的創造性應對和深層成長。”
夜影提出分層公開的方案:“也許我們可以逐步公開。先從學術界和領導層開始,然後根據反應決定下一步。同時提供心理和哲學支持,幫助文明整合這些信息。”
經過兩天激烈討論,團隊決定采用謹慎的分層公開策略。他們首先召集了星盟內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科學家和文明領袖,分享了部分發現。
反應正如預料般強烈而分化。
一些存在感到憤怒:“所以我們隻是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我們的掙紮、我們的創造、我們的愛和失去,都隻是實驗數據?”
另一些則感到解放:“這意味著我們的存在有目的!我們不是隨機宇宙中的偶然,而是一個宏大設計的一部分!”
還有一些提出更深的問題:“如果我們是實驗的一部分,那麼實驗倫理呢?最初編織者征得我們同意了嗎?他們有權利這樣對待我們嗎?”
這些問題直指核心。團隊意識到,僅僅分享事實是不夠的,他們需要提供一個框架,幫助文明理解並應對這些發現。
陳陽組織了一個跨文明工作小組,起草《現實倫理憲章》——不是關於如何維護現實,而是關於如何在知道現實本質的情況下,有尊嚴、有目的地生活。
憲章的核心原則包括:
1.知情尊嚴原則:所有意識有權知道自身存在環境的本質。
2.自主回應原則:知道真相後,每個意識有權選擇如何回應和定位自己。
3.意義創造原則:即使存在是被設計的,意義仍可由意識自身創造。
4.有限責任原則:對現實維護的責任應是有限的、自願的,不應剝奪意識麵對挑戰的權利。
5.實驗參與原則:如果現實是實驗,意識有權選擇是否繼續參與,以及以何種方式參與。
憲章的起草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治療和整合。通過討論這些原則,參與文明開始從被動的“實驗對象”心態,轉向主動的“實驗參與者”甚至“實驗共同設計者”心態。
與此同時,編織者議會的分歧公開化了。織理者帶領的保守派公開譴責紋理者的“背叛”,認為過早公開真相是災難性的錯誤。開放派則支持紋理者,認為隱瞞真相才是對意識自主性的根本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