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德坐在長桌前,四十出頭的年紀,臉上卻已刻滿風霜。
他原是二十一團團長,在三個邊防生產團合並組建紅星農場時,上級獨獨提拔了他擔任場長,江岷和陳永貴則分任副場長。
這個任命,在當時曾讓不少人側目。援c的戰壕裡爬出來,一路墾荒戍邊,是名副其實的“老軍墾”。
可組織最後沒選他,理由很明確:年齡偏大,精力難支大規模新建任務。
論能力,江岷也不弱。
三十多歲,軍校畢業,懂技術、會管理,曾在師部農技站乾出過成績,還主持過小型水利改造項目。
但他太年輕。
上級一句“還需曆練”,便將他壓在副職的位置上。
而張保德,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四十二歲,年富力強,在基層摸爬滾打十幾年,帶兵、開荒、抓生產,樣樣拿得出手。正是這份“年富力強”和“經驗豐富”,讓他力壓群雄,被破格提拔為新紅星農場的場長。
可沒人知道,這份“重用”背後,是怎樣的千斤重擔。
三個團合並,人員雜、底子薄、地界荒,連基本建製都沒理順,就要立刻投入夏耕秋收過冬。
上級給了“重點農場”的名頭,卻沒給相應的資源配套。
房子沒幾間,機械寥寥無幾,職工家屬安置問題堆積如山。
他這個場長,名義上是一把手,實則像個四處救火的“總班長”。
如今人來了、攤子鋪開了,真正的難題才剛剛浮現:
沒有資源,怎麼建?
沒有支持,怎麼穩?
他無奈的看向梁主任,“不是我們不努力,是家底兒太薄。可總場領導一句話——‘你們是重點’,我們就咬著牙上。現在人來了,專家也到了,可要是沒點實際支持,怕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梁主任,您得幫我們向總場反映反映啊,不能讓我們在這荒灘上‘自力更生’到連鹽都吃不上啊!”
他語氣懇切,句句訴苦,實則步步緊逼。
話裡話外,全是資源、編製、物資的訴求。那雙眼睛盯著梁國新,像在等一張支票。
副場長陳永貴也附和,“就是,梁主任,咱們這土堿得厲害,種子下去三茬死兩茬,技術員都愁白了頭。”
坐在角落的衛生所朱所長“咚”的一聲放下鋁飯盒,嗓音洪亮,“衛生所缺藥缺紗布啊。那紗布是洗了又洗,補了又補,再這樣下去,真出事可咋辦?”
一時間,抱怨聲如潮水般湧來,仿佛要把梁國新淹沒。
然而,梁國新始終麵帶微笑,聽著,點頭,偶爾輕啜一口搪瓷缸的水。
等眾人說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全場安靜下來:
“保德同誌說得對,也不全對。”
眾人一愣。
他放下茶杯,目光溫和卻不容回避:“對的是你們確實苦。這片地,是墾荒最難啃的硬骨頭,風沙大、水源缺、底子薄。你們白天開荒,夜裡蓋房。這些,總場d委都看在眼裡,記在本上。”
他語氣一頓,環視一圈,每一個人都感受到那份被“看見”的重量。
“但我說不全對,是因為——”他微微一笑,“你們忘了自己是誰。”
見眾人疑惑,他繼續道:“你們不是普通的農場,是新開墾的試點單位。什麼叫試點?就是沒有路,也要踩出一條路來的人。彆人有現成的房,你們要自己蓋;彆人有學校,你們就先辦識字班;彆人有藥庫,你們就種草藥、采野方。不是總場不給,而是我們要靠你們,闖出個樣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