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變成了一種扭曲的循環。
在這座不見天日的寢宮裡,唯一能標記時間的,似乎就是妖姬的到來,和她手裡那碗永遠味道詭異、但確實在緩慢修複這具破敗身體的藥。
顧白漸漸摸到一點規律。她來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感覺間隔很長,有時又似乎很快。但每一次,都伴隨著那冰冷的外表和吵得他腦仁疼的心聲。
他學會了掩飾。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順從和麻木,儘量不在她麵前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尤其是恐懼和厭惡——雖然這很難,特彆是當那碗藥的味道再次挑戰他生理極限的時候。
同時,他豎起全身的神經,像一塊乾涸的海綿,拚命汲取著她心聲裡泄露的每一絲信息。
【今日的魔元好像穩定了些?臉色沒那麼死白了。哼,算他識相,乖乖喝了藥。】
【這被衾是不是太薄了?寒獄淵的濕氣重,凡人軀體扛不住……嘖,麻煩!死了乾淨!】
【……還是讓魅奴再加一床焰犀絨的吧,就說是庫房放不下,清出來的破爛貨。】
然後,下一次她來時,顧白身下的被褥果然悄無聲息地加厚了一層,柔軟溫暖,還帶著一股極淡的、像是被陽光曬過的暖絨氣息。
他蜷縮在那片暖意裡,聽著她心裡口是心非的嘀咕,第一次,對這無休止的囚禁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妙的、荒謬的感覺。
他開始更仔細地觀察她。觀察她每次站立時,袍袖下手指細微的蜷縮;觀察她那雙琉璃眸子掃過他腳踝鎖鏈時,眼底飛快掠過的、她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情緒;觀察她每次放下藥碗後,那幾乎無法捕捉的、確認他是否安好的短暫停留。
他甚至開始膽大包天地,進行一些極其謹慎的、試探性的“回應”。
比如那次,她遞過藥碗時,他的手指“無意間”又一次擦過了她的指尖。
冰冷依舊。
【!!又碰!找死嗎?!】心聲果然瞬間炸毛,【手不想要了可以剁掉!】
但現實裡,她隻是猛地縮回手,藥碗差點打翻,臉上像是結了一層寒冰,眼神凶戾地瞪著他,卻最終沒有發作。
而顧白清晰地聽到那暴躁之下,一閃而過的、被極力壓抑的慌亂。
【……碰一下怎麼了!本座又沒毒!】她像是在跟自己生氣,【以前恨不得天天掛在本座身上,現在碰一下就跟見了鬼一樣!顧白你個混蛋!】
顧白低下頭,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果然。
還有一次,那碗藥似乎格外苦澀,他喝到最後,實在沒忍住,極輕地蹙了一下眉頭。
【皺了!他皺眉了!果然還是太難喝了嗎?!】心聲立刻開始檢討,【本座明明按方子減了三錢黃泉草!難道又熬過頭了?還是應該加一點甘草?不行!甘草性溫,與他體內殘存的魔煞氣相衝……該死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現實裡,她語氣冷硬地開口,帶著不耐煩:“快喝,磨蹭什麼。”
下一次送來的藥,苦澀味似乎真的淡了那麼一絲絲,甚至隱隱回甘。
顧白捧著碗,小口喝著,心裡那荒謬的感覺越來越重。
這個女魔頭……好像……真的在笨拙地、用一種完全扭曲的方式……對他好?
這個認知讓他心臟狂跳,既覺得不可思議,又隱隱生出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悸動。在這絕望的囚籠裡,這點滴異常,成了唯一能撬動堅冰的微光。
然而,這微光很快就被冰冷的現實打碎。
那次妖姬離開後,顧白因為身體似乎好轉了些,加上連日來的試探讓他膽子稍大,他試圖拖著鎖鏈,探索一下寢宮的邊界。
鎖鏈的長度允許他走到離殿門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也能勉強觸及一側牆壁上懸掛的一幅巨大的荒古魔神征戰圖。壁畫色彩暗沉,筆觸猙獰,充滿了壓迫感。
他仰頭看著壁畫,目光掃過魔神腳下堆積如山的骸骨,心裡發寒。這就是她所處的世界。
視線下落,他忽然頓住了。
在壁畫下方的陰影裡,靠近牆根的位置,有一小片不易察覺的暗紅色汙漬。
那顏色……像是乾涸了很久的血。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攫住他。他下意識地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想去觸碰那片汙漬。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的瞬間,身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倒抽冷氣的聲音。
是那個一直如同木偶般的侍女!
顧白猛地回頭,隻見那侍女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身後不遠處,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但顧白分明看到,她垂在身側的手,指關節繃得死白。
她從未對他任何除了喝藥、如廁之外的動作有過反應。
這片汙漬……
顧白的心臟狂跳起來,一個名字脫口而出,聲音嘶啞而試探:“蘇……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