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粘稠。意識如同沉溺在萬丈海底,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沉重的痛苦和虛無壓回。破碎的畫麵閃爍:衝天血光、猙獰豎瞳、墜落的身影、還有……一雙盛滿驚怒與絕望的、屬於人類的眼眸。
……顧白……
名字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意識深處倏然亮起,燙得她神魂一顫。
妖姬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並非魔核殿的穹頂,也不是西側戰場的廢墟,而是熟悉的、玄黑色的寢宮帳幔。空氣裡彌漫著濃重苦澀的藥味,以及一絲極淡的、屬於九幽還魂髓的冷香。
身下是柔軟厚實的裘褥,減輕了部分身體的劇痛,但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筋脈依舊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魔元依舊枯竭,神魂像是被撕裂後又粗糙縫合,動一下念頭都抽痛不已。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
寢宮內光線昏暗,隻遠處角落一盞鮫人燈兀自燃燒,投下搖曳的幽藍光影。
然後,她看到了他。
顧白就坐在床榻邊的地上,背靠著榻沿,頭歪向一邊,似乎睡著了。他換了一身乾淨的暗色衣袍,但依舊掩不住滿臉疲憊,眼下是濃重的青黑,唇色蒼白,下頜甚至冒出了些許胡茬。一隻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另一隻手……卻依舊隔著裘褥,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
仿佛即使沉睡,也要確認她的存在。
而他腳踝上的鎖魂鏈,被仔細地擦拭過,此刻安靜地蜷縮在他身側,不再嗡鳴,也不再灼熱,甚至……透著一絲罕見的溫順。
妖姬的目光落在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他的指尖溫熱,那溫度透過布料,微弱卻執拗地傳遞過來,熨帖著她冰冷皮膚下依舊隱隱作痛的傷處。
【……還活著……】心聲第一個浮現的,竟是這個念頭。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慶幸。
隨即,昏迷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回——高空的激戰,魘骨的獰笑,致命的冰焰,還有……那道不顧一切、瘋狂湧入她體內,近乎自毀般點燃她生機的能量洪流。
是他。
用那種決絕的方式,將她從湮滅邊緣硬生生拉了回來。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脹痛,還有一種陌生的、讓她無所適從的暖意。
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逃離這過於親密的觸碰。
指尖剛一動,沉睡中的顧白立刻驚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還帶著未散的驚悸與疲憊,第一時間就看向她。四目相對,他愣了一下,隨即眼中爆發出巨大的、毫不掩飾的欣喜。
“你醒了!”聲音沙啞得厲害,卻透著如釋重負,“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痛?魔醫來看過,說神魂受損需要靜養,但魔元枯竭他們也沒辦法,隻能先用藥物穩住……”
他語無倫次,急切地詢問,想要起身,卻因為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而身體僵硬,踉蹌了一下,又跌坐回去,鎖鏈發出輕響。
看著他這副狼狽又焦急的模樣,妖姬所有想要推開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蠢貨……】心聲低低地罵了一句,卻毫無力度,反而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哽咽,【自己都這副鬼樣子了……】
她移開目光,不再看他,隻是極其輕微地搖了一下頭,表示無礙。動作牽扯到傷處,讓她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顧白立刻察覺了,神色更加緊張:“彆亂動!魔醫說內腑震蕩,經脈也有多處裂傷……”他想起身去端藥,卻又不敢離開。
“閉嘴。”妖姬終於開口,聲音微弱,卻恢複了幾分慣有的冷硬,“吵。”
顧白立刻噤聲,隻是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像是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寢宮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隻有兩人清淺不一的呼吸聲。
妖姬能感覺到,他搭在她腕間的手指,無意識地收攏了些,帶著細微的顫抖。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罷了。】
她重新閉上眼,不再試圖抽回手,反而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調動起一絲剛剛恢複的、微弱到極致的魔元,順著兩人相觸的皮膚,小心翼翼地探入他體內。
顧白身體猛地一僵,愕然看向她。
“彆動。”她閉著眼,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
那絲微弱的魔元如同最細膩的觸須,緩緩遊走在他乾涸撕裂的經脈間。所過之處,帶來一陣清涼舒緩的撫慰,緩解著那強行抽取本源後的劇烈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