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妖姬忽然極輕地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要被夜風吹散：“你以前……不喜歡魔宮丹藥的那股血腥氣，總說……不及人間清茶的半分滋味。”
這句話，她說得極其自然，仿佛隻是無意間的感慨。話一出口，她自己卻先愣住了，紫瞳中閃過一絲慌亂，像是觸碰了什麼不該觸碰的禁忌。
顧白的心猛地一跳！
一股莫名的、尖銳的酸楚毫無預兆地擊中了他！腦海中似乎有破碎的畫麵閃過——氤氳的茶香，模糊的對話，一種遙遠而溫暖的安心感……但那感覺太快，太模糊，瞬間便被厚重的恨意與懷疑所吞噬。
“魔主陛下記性真好。”他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聲音冰冷，“連一個‘替身’無關緊要的喜惡都記得如此清楚。是想提醒我，模仿得還不夠到位嗎？”
妖姬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她垂下眼簾，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所有情緒。
“你好生休息。”她不再多言，轉身欲走。
就在她轉身的刹那，顧白眼尖地瞥見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尖正無意識地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幾乎要嵌進肉裡。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顧白心防的一角。他熟悉這種姿態，這是她在極力壓抑某種激烈情緒時的本能反應。
為什麼？她又在演給誰看？
“妖姬。”他忽然開口，叫住了她。
她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這鎖鏈，”顧白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當真是為了鎖我的魂，而不是……鎖你的心？”
妖姬的背影驟然僵硬，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她猛地回頭，紫瞳中刹那間湧上的，是震驚，是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說中心事的、近乎狼狽的倉皇。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想斥責他的狂妄，可迎上他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冰冷而清醒的眼眸，所有的話語都凝固在了舌尖。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顧白心頭莫名一窒。隨即，她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出了寢殿，紫色的衣角在門邊一閃而逝。
殿內重歸寂靜。
顧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久久未動。矮幾上的凝神露散發著清淡的香氣，腳踝鎖鏈傳來的暖流依舊持續。而妖姬最後那個複雜到極致的眼神，以及她掐入掌心的指尖，卻在他腦中反複回放。
恨意依舊盤踞，堅不可摧。
但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疑慮，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深處，漾開了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殿外廊下，陰影中，青蘿默默收回了目光。她看著妖姬幾乎是踉蹌著離去的背影，又感知到殿內顧白那久久未平息的、混亂的心緒波動，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抹極淡的、近乎歎息的神色。
這場囚禁，囚住的，究竟是誰？
岩魁離去時那煩躁困惑的背影，如同投入顧白死寂心湖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尚未完全平複。妖姬昨夜那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態，以及她指尖掐入掌心的細微動作，更是在他堅冰般的恨意上，鑿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縫。
但這裂縫，遠不足以融化冰封。
清晨，稀薄的天光透過窗欞，在冰冷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白依舊被鎖鏈禁錮在床榻方寸之地，體內的力量沉寂如死水，唯有那鎖魂鏈傳來的、持續不斷的溫和滋養感，提醒著他時間的流逝與這屈辱的現狀。
殿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這一次，沉穩而規律。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預料中的青蘿或妖姬，而是一位身披暗沉甲胄、麵容肅穆的中年魔將。顧白認得他，是魔宮舊部中一位頗有威望的將領，名喚墨淵，素來以沉穩寡言、忠於職守著稱。
“顧客卿。”墨淵在離床榻數步之遙處站定，抱拳行禮，姿態一絲不苟，眼神卻帶著一種審慎的打量。“聽聞顧客卿身體不適，末將特來探望。”
顧白眼神微動，心中冷笑。探望？怕是試探居多。他如今形同廢人，又被鎖鏈加身，在這些魔宮舊部眼中，恐怕已是昨日黃花，甚至可能被視為魔主身邊不穩定的因素。
“有勞墨淵將軍掛心。”顧白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顧某暫無大礙，隻是行動不便，無法全禮了。”
墨淵的目光掃過那根暗沉的鎖鏈，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顧客卿為魔域屢立奇功，陛下……定然不會虧待。若有需要，可隨時差人告知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