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顫抖的身軀漸漸平息,如同狂風暴雨後疲憊歸巢的雛鳥。妖姬將臉深深埋進顧白的頸窩,溫熱的淚水浸濕了他肩頭的衣料,帶來一片微涼的濕意。她不再囈語,隻是偶爾還會不受控製地輕輕抽噎一下,抓著他前襟的手指依舊用力,指節泛白,仿佛一鬆手,便會墜入無邊的噩夢深淵。
顧白維持著擁抱的姿勢,一動不動。他寬厚的手掌有節奏地、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如同安撫受驚的孩童,精純平和的秩序之力透過掌心,如涓涓細流,無聲地滋養著她受創後脆弱不堪的神魂,撫平那因恐懼記憶碎片衝擊而產生的劇烈漣漪。
內室裡一片死寂,隻有兩人交織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魔宮遠處衛隊巡邏時甲胄摩擦的沉悶聲響。青蘿早已悄無聲息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瓷與水漬,如同最合格的影子般退到了外間,將這片彌漫著恐慌與溫存的空間徹底留給了他們。
時間一點點流逝。
顧白的心緒,卻遠比他的動作要混亂千百倍。
“阿白”那兩個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了他的心底最深處。那不是她平日裡懵懂無知的呼喚,而是帶著瀕死般的絕望與質問,源自她靈魂深處被強行掩埋的、最血腥的記憶片段。
她想起來了?
哪怕隻是一瞬間,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片段,關於“被殺”的恐懼已經如此真切地反映在了她的身上。
顧白閉上眼,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通過“共夢”和“血跡讀憶”看到的畫麵——冰冷的魔宮,染血的刀刃,妖姬那雙充斥著暴怒、心痛與絕望的紫瞳,以及……“阿白”倒下時,那雙不可置信的、逐漸灰敗的眼眸。
那是“他”的過去,也是他靈魂深處無法磨滅的烙印。
恨意如同休眠的火山,在心底翻滾咆哮,試圖衝破那層因她近日依賴脆弱而悄然覆蓋上的、名為“憐惜”的灰燼。
他該恨的。
他必須恨。
可為何,當她因那段記憶而恐懼顫抖時,他心中翻湧的,除了那該死的、無法割舍的牽連感,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心疼與……恐慌?
他在恐慌什麼?
恐慌她恢複記憶後,此刻這虛假的溫馨會徹底粉碎?恐慌她會再次用那種冰冷仇恨的眼神看他?還是恐慌……他會失去這個暫時忘卻了一切、隻會依賴他、對他展露純粹笑顏與淚水的妖姬?
這種陌生的、不受控製的恐慌,比恨意更讓他感到恐懼。它意味著,有些東西,早已在他嚴防死守的心防中,悄然變質。
“……冷。”
懷中人發出一聲細微的、帶著鼻音的嚶嚀,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
顧白倏然回神,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或許是神魂受創後的自我保護,或許是單純的疲憊。隻是即使在睡夢中,她依舊蜷縮著,微微蹙著眉,尋求著他身上的溫暖。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能睡得更舒服些,拉過一旁柔軟的錦被,仔細將她裹好。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她冰涼的臉頰,那細膩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顫,如同被最柔軟的羽毛搔刮過最敏感的心尖。
他凝視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睡顏,蒼白,脆弱,眼角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與平日裡那個或冰冷、或妖嬈、或偏執的魔主判若兩人。一種強烈的、想要守護這份脆弱的衝動,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真是……荒謬。
顧白嘴角勾起一絲苦澀到極點的弧度。他,一個立誌要反客為主、向她複仇的穿越者,一個被她親手斬殺又複活、視為替身的囚徒,此刻竟像個最忠誠的守衛,守護著仇人的安眠。
命運何其諷刺。
妖姬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午後。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紫瞳中的驚恐與混亂已經褪去,又重新恢複了那種帶著懵懂的空茫,隻是眼底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極淡的疲憊與陰影。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顧白,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困惑自己為何還在他懷裡,但很快,那點困惑就被一種全然的安心所取代。她甚至無意識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像隻確認主人氣息的小獸。
“醒了?”顧白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帶著一夜未眠和心神耗費後的疲憊。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聲音軟糯,“我……好像做了不好的夢。”
顧白的心猛地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夢都是假的。”
“假的嗎?”她抬起頭,紫瞳純澈地望著他,帶著求知欲,“可是……感覺很真實。好像……這裡很疼。”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眉頭微蹙。
顧白的呼吸幾乎停滯。他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伸手,溫熱乾燥的掌心輕輕覆上她指著的心口,秩序之力溫和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