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野死了。
不是轟轟烈烈的那種。
死法相當符合他破爛不堪的一生,叛逆且帶著點敷衍了事。在一個春光明媚,氣溫剛剛好適合打盹的午後,剛剛回到家中疲憊的他,在睡夢中那顆操勞了四十五年的心臟悄悄的停止了跳動。
死後的意識裡,還是今天發生的事情。
今天是葉萱去世第九個的清明節。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她已經離開了這麼久,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語。
起床後,陳野像往常一樣為妻子和兒子準備早餐。兒子陳子燁已經讀初三,是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正處在叛逆期,對他愛理不理。妻子葉婉婷還是對他僅保持基本的客氣,儘管已經四十多歲,皮膚依舊白皙緊致,腰肢纖細如少女,渾身上下透著成熟女性的風韻。
今天要去給葉萱掃墓嗎?葉婉婷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梔子花香。她知道他們兩人的事情,雖然當初結婚不是為了愛情,但她始終包容著這一切。每年的這一天,對陳野來說總是特彆難熬。
陳野點點頭,沒有說話。
上午的工作中,陳野總是心不在焉。他是一家商貿公司的銷售經理,工作不算太忙,但壓力也不小。
午飯後,便獨自開車來到墓地裡葉萱的墓碑前,葉萱的表妹林可依好像已經到了挺久了,兩人見了麵簡單的問候過後,林可依便離開了。
陳野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定格的笑容,那抹羞澀,像烙印般燙在他的一生裡,他見過那抹少女的臉紅,在葉萱倔強地瞪著他、眼底卻藏著水光的時候。在她笨拙地踮起腳尖,帶著孤勇和淚水的鹹澀,在他唇上印下那個青澀又滾燙的吻的時候。甚至在她賭氣背過身去,肩膀無聲聳動,耳根卻悄悄漫上紅霞的時候……那是少女心湖最隱秘的潮汐,是風花雪月最本真的模樣。
記憶裡那個閩南小村莊,他還是個孩子,葉萱也是。他們一起在老榕樹下玩耍,在小河裡抓魚,在菜園子裡追逐蝴蝶。
“小野哥哥,你看,我抓到一隻很大的蝴蝶!”小葉萱興奮地跑過來,手裡捧著一隻色彩斑斕的鳳蝶。
陳野笑著看著黑白照片,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
“葉萱,我……”他想說什麼,卻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
記憶的景象開始模糊,葉萱的笑容漸漸遠去。陳野想伸手抓住她,卻發現隻是徒勞。
陳野揉了揉心口位置,直接靠著墓碑旁邊坐在了地上,點上了一根煙,眼前一個葉萱的虛幻身影適時的出現,想要掐掉陳野點著的香煙。
陳野看著虛幻的葉萱笑了笑說“讓我抽根煙緩一緩,我隻是剛剛想到小時候一起抓蝴蝶了。”
虛幻的葉萱見沒有掐滅煙頭,賭氣的坐在他身邊。氣鼓鼓的說“其實我也可以很決絕,我允許你一天一包煙,也允許你身邊姑娘日日鮮。隻要我們從此兩不相欠,你也不要再找我了,能做到嗎?”
陳野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才順從地把煙掐掉。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變了,虛幻的葉萱輕聲說,隻是你不願意看見而已。
兩人坐在墓碑前,講起很多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人會老,會死,時間短促,所以青梅竹馬的早早遇見,就應該及時相愛,用儘全力,無力抽身才最好。直到退無可退,筋疲力儘。那樣才會懂得珍惜。”
從墓園回到家時,家中空無一人。陳野感到異常疲憊,於是在沙發上躺下,很快就進入了睡夢中。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
幾日後,溫陵的墓園總是格外寧靜,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微雨的午後。林可依撐著一把黑傘,走向並排而立的兩座墓碑。左邊是葉萱,右邊是陳野。誰能想到,這對糾纏了一生的男女,最終以這樣的方式永遠地在一起了。
她將百合輕輕放在葉萱墓碑前,又轉向陳野的墓碑,歎了口氣:陳野哥,我來看你們了。明明是前些時日才剛見過麵,現在卻又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雨絲輕輕敲打著傘麵,仿佛在訴說著那些未完的故事。
林可依站在陳野的墓碑前,看著照片上那個熟悉的麵容,陳野笑得溫和,那是她記憶中他最常有的表情,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幾分看透世事的疏離。可是她知道,在這淡然之下,藏著一顆怎樣執著而痛苦的心。
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來。葉婉婷撐著一把素色的傘,身邊跟著已經十五歲的陳子燁。少年身姿挺拔,已經比母親高出半個頭,眉眼間依稀能看到陳野年輕時的影子。
可依阿姨。陳子燁輕聲問候,聲音裡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他默默地將一束白菊放在父親墓前,動作輕柔而莊重。
葉婉婷則細心地拂去墓碑上的落葉,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如今蒙著一層淡淡的憂鬱。林可依望著這對母子的身影,不禁想起這些年來發生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