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16日,天剛蒙蒙亮,連村裡最愛打鳴的那隻大公雞都還沒上崗,陳野就猛地睜開了眼睛。
心臟在胸腔裡“咚咚咚”跳著。他直挺挺地躺在木床上,望著蚊帳頂那幾塊洗得發白的藍布補丁,感覺每一根神經都在跳動:就是今天!
前世那個像刺青一樣刻在他記憶裡的事,葉萱被拐走,然後被他從後山帶回家的日子。那個抑鬱早逝、成為他半生執念的傲嬌姑娘,命運的齒輪,能否在今天在他眼皮子底下重新咬合。
為了今天,他像隻潛伏的木偶,不敢讓身邊的曆史發生太大的偏差,已經憋了太久太久。前兩天,他生怕陳靜那幾個“靈感探測器”沒事找事跑來“關愛”他,乾脆主動出擊,把《囍》的完整歌詞外加一個簡單到近乎敷衍的旋律小樣甩給了她們。理由冠冕堂皇:“姐姐們,編曲的事情你們也是知道我的水平的,我是實在無能為力。你們去溫陵城找老劉練練吧,順便找找靈感唄,彆在我這兒乾耗著影響我‘思考’!”成功把幾個姑娘打包送去了刺桐路樂器行,世界瞬間清淨。
早飯是寡淡的地瓜粥配鹹菜,陳野吃得心不在焉,感覺味同嚼蠟。時間像被黏在了膠水裡,走得慢吞吞。他煩躁地踢了隔壁家趴在門口打盹的老黃狗屁股兩腳,惹得老狗不滿地“嗚嗚”兩聲,翻個白眼繼續睡。
好不容易熬到九點多,陳野感覺自己再在院子裡轉圈,能把地皮磨穿一層。不行了,忍不了了!他像顆被點燃的小炮彈,“咻”地一下衝出家門,目標直指後山!
正在院子裡小板凳上跟作業本較勁的姐姐陳曉曉,聞聲抬起頭,看著弟弟風風火火的背影,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又去巡山?阿野最近是愛上當山大王了還是咋地?天天跑,也不嫌累得慌。”她搖搖頭,繼續跟田字格裡的字做鬥爭。
陳野一路狂奔,肺葉子都快跑出來了。直到衝進那片熟悉的、帶著清冽水汽和竹葉清香的竹林邊緣,他才猛地刹住腳步。胸腔劇烈起伏,他扶著膝蓋大口喘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呼…吸…呼…吸…”他做著深呼吸,努力把胸腔裡那頭狂奔的野牛摁住。不能急!絕對不能急!他腦子裡飛速回放:小萱昨天經曆了那麼可怕的一晚,現在肯定像隻受驚過度的小兔子,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得縮回洞裡。得穩,得輕。
平複了好一會兒,感覺心臟終於從嗓子眼落回原位,又在竹林裡徘徊了很久,直到日頭和記憶裡的差不多時,陳野才放輕腳步,朝著半山坡上那個被樹林掩映的水坑走去。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生怕驚擾了什麼。
腦子裡像開了彈幕,念頭瘋狂刷屏:
“看不到人怎麼辦?難道軌跡變了?”
“她受傷了嗎?傷得重不重?”
“待會兒怎麼跟她說話?前世那句是不是太凶了?”
“順利帶回家後呢?怎麼跟這個小號的、還沒被命運磋磨過的葉萱交流?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怪小孩?”
“老天爺保佑,千萬彆出幺蛾子……”
就在這亂七八糟的念頭快把他腦子擠爆的時候,那個熟悉的水坑邊,一塊巨大的青黑色山石旁,一抹刺眼的、帶著泥土和劃痕的白色裙角,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的視線!
找到了!
陳野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目光順著那抹裙角往上移——一個蜷縮在石頭陰影裡的小小身影。身上的白色小裙子被荊棘劃破了好幾處,沾滿了泥點和草屑,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滿了細碎的小傷口,那張小臉,即使沾著泥土,即使寫滿了驚惶,依舊漂亮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是他記憶深處,無數次午夜夢回,那個臟兮兮卻讓他心疼得要命的小葉萱。
所有的急躁、所有的胡思亂想,在真正看到她的這一刻,像退潮的海水一樣,“唰”地褪得乾乾淨淨。一種奇異的、帶著塵埃落定感的平靜,緩緩地包裹住了陳野那顆懸了兩輩子的心。
他深吸一口氣,叉著腰,努力模仿著前世那個五歲小屁孩該有的語氣,說出了那句排練過無數次的開場白:
“喂!你是誰家小孩?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聲音刻意放大了點,帶著點“小爺我發現了你”的理所當然。
石頭後麵那個小小的身影明顯一抖,像受驚的幼獸,猛地抬起頭。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瞬間蓄滿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玻璃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混合著臉上的泥痕,看起來可憐極了。
陳野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他立刻放軟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蹲下身,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有壓迫感。他伸出自己那隻小小的、但此刻異常堅定的手,攤開在葉萱麵前:
“彆哭彆哭,你不要怕,”陳野的聲音溫柔得像拂過竹葉的風,“有我在的地方保你安全!你是不是迷路了?走,我帶你回家,我知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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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多人…都被抓了…”小葉萱膽怯的看著眼前的小男生,乾淨的笑容,眼光打在身上,亮的有點刺眼。
陳野看著葉萱那雙淚汪汪的大眼睛,裡麵映著他小小的、努力鎮定的身影。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慢慢地把一隻沾著泥汙、冰涼的小手,試探性地放進了他的掌心。
就是這隻手!
陳野幾乎是立刻用力地、牢牢地握住了那隻冰涼的小手!仿佛握住了前世所有錯過的時光和未能守護的遺憾。他嘴上還在絮絮叨叨地安慰著“沒事了沒事了”“跟我走”“很快就到了”,心裡卻有個聲音在無聲地呐喊,震耳欲聾:
這一世!老子打死也不會再鬆開這隻手了!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我說的!
陳野就這樣牽著葉萱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前世他懵懵懂懂,隻知道帶人回家。今生他多了幾十年的閱曆和沉澱的溫柔。路過竹林旁那條清澈的小溪時,他停了下來。
“你等等。”他鬆開葉萱的手,讓她坐在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然後麻利地跑到溪邊,把自己的舊t恤下擺撩起來,浸入清涼的溪水裡,打濕了一大片。
他拿著濕漉漉的衣擺走回來,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擦掉葉萱臉上、胳膊上的泥汙和淚痕。冰涼的溪水似乎也帶走了她一部分的恐懼。葉萱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一些,那雙大大的眼睛裡,純粹的恐懼被一種茫然和依賴取代,雖然依舊水汪汪的,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盛滿了隨時會溢出的驚惶。
陳野看著乾淨了不少的小臉,心裡舒坦多了。他重新牽起她的手,繼續下山的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他開始搜腸刮肚地找話說。一會兒指著路邊的野花說“這個叫狗尾巴草,能編兔子”,一會兒指著飛過的蝴蝶說“看,花姑娘!”。可他感覺自己說得乾巴巴的,毫無趣味,像個複讀機。
嘖!陳野內心瘋狂吐槽自己:完了,前世被葉萱嫌棄“木頭”的基因果然刻在骨子裡!重活一世,哄小孩技能還是負分!
不行!得拿出點真本事!他猛地想起前世葉萱的歌單偏好——清新、治愈、帶點小文藝和小確幸。他清了清嗓子,試著用他帶著點稚氣的童音,哼唱起來:
“橘黃色的日落吞沒在海平線…夜色慢慢攤開露出星光點點…”
陳野先是唱了遍《小城夏天》,輕鬆又帶著點夏末的慵懶。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感覺到掌心那隻一直微微緊繃的小手,竟然真的、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像一朵被陽光曬暖了花瓣的小花。
陳野心裡那塊懸著的大石頭,“咚”地一聲落了地。有效,想唱首溫柔點的歌,這樣小葉萱應該能放鬆很多,想了想開口:
“小小的城困著小小的我們
兜兜轉轉的晨昏
沉重的門是誰傻傻地等
不舍不問不甘不肯
春風啊她好像有許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