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不斷閃爍的光標,感覺自己的腦子跟這光標一樣——明明滅滅,就是憋不出一個字來。兒子上周末說的那句“爸,您該寫本回憶錄了”像魔咒似的在我腦子裡轉了一星期,轉得我頭昏腦漲。
“老爺子,喝點參茶。”張阿姨端著茶杯進來,看見我對著空白的文檔發呆,忍不住笑,“您這是...準備創作驚世巨著?”
我歎了口氣:“驚世沒有,巨著更談不上。小明那小子非讓我寫什麼回憶錄,說是什麼‘傳承企業精神’,我看他就是想給他爹找點事乾,省得我整天琢磨怎麼折騰他們公司。”
張阿姨把茶放在桌上:“要我說啊,寫寫也好。您這一輩子,多精彩啊!”
精彩?我盯著茶杯裡沉沉浮浮的參片,心想:精彩是精彩,可怎麼下筆呢?從哪兒開始寫?寫我重生前那個窩囊樣?寫我重生後怎麼從一條鹹魚翻身?還是寫我怎麼把公司做大,然後又怎麼交給兒子?
關鍵是——有些事能寫嗎?比如我重生這件事,寫出來誰信啊?人家不當我老年癡呆才怪!
正發愁呢,門鈴響了。老王拎著個破舊的筆記本站在門口,一臉神秘:“老陸,給你看個好東西!”
我讓他進屋,他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本放在茶幾上,翻開。裡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跡工整得不像他這個大老粗能寫出來的。
“這是什麼?”我問。
“我寫的回憶錄啊!”老王得意地說,“從光屁股滿街跑寫到退休,整整六十年!”
我震驚了:“你?寫回憶錄?”
“怎麼了?瞧不起人啊?”老王瞪我,“我雖然沒你有文化,但經曆可不比你少!你看這段,寫我當年下鄉插隊,晚上偷老鄉的雞...”
我趕緊打斷他:“行行行,你厲害。可你寫這玩意兒給誰看?”
“給我孫子看啊!”老王理直氣壯,“讓他知道他爺爺不是天生就這麼胖,當年也是條精壯漢子!再說了,人活一輩子,總得留下點什麼吧?”
老王走後,我盯著那個筆記本看了很久。他說得對,人活一輩子,總得留下點什麼。可我該留下什麼呢?
晚上兒子一家來吃飯,我又提起這事。兒媳婦眼睛一亮:“爸,您要真寫回憶錄,我可以幫您整理!我在大學就是學中文的!”
孫子也來湊熱鬨:“爺爺,我給你畫插圖!”
兒子更直接:“爸,您就寫吧。不光是為了傳承,也是為了總結。您這大半輩子的經驗教訓,對很多人都有啟發。”
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歎了口氣:“寫就寫吧。不過咱們約法三章——第一,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你們不能乾涉;第二,有些事我不能寫,你們也彆問;第三...”
“第三是什麼?”兒子問。
“第三,”我瞪他一眼,“我寫累了得隨時休息,你們不能催稿!”
全家人都笑了。孫子趴在我腿上,仰著小臉問:“爺爺,你要寫什麼故事啊?”
我摸摸他的頭:“寫一條鹹魚怎麼翻身的故事。”
真正動筆,才發現比想象中難多了。第一天,我在電腦前坐了三小時,就打出兩行字:“我叫陸沉,今年六十五歲。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然後光標就在那兒閃啊閃,閃得我心煩意亂。
寫“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不妥。人家該問:你怎麼知道人生可以重來?你重來過?
刪掉。重寫:“我的一生,就像一條鹹魚...”更不妥。哪有人這麼形容自己的?
又刪掉。
張阿姨中午進來叫我吃飯,看見我還對著那兩行字發呆,搖搖頭:“老爺子,寫東西不是這麼寫的。您得先想好,要講什麼故事。”
“故事...”我喃喃自語,“我有什麼故事?”
“多了去了!”張阿姨一邊擺碗筷一邊說,“您就寫寫怎麼白手起家,怎麼把公司做大,怎麼教育孩子...對了,一定要寫寫您生病那段,多感人啊!”
我眼睛一亮。對啊,不一定非要按時間順序寫。可以寫幾個關鍵節點,寫幾個重要的人,寫幾件難忘的事...
下午我重新開始。這次不糾結開頭了,直接寫我記憶最深刻的一件事——公司第一次接到大訂單那晚。我記得特彆清楚,那晚下著大雨,我和王明陽在辦公室裡核對合同到半夜,最後倆人累得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時天都亮了,雨也停了,陽光照進來,把桌上的合同照得發亮...
寫著寫著,我發現自己嘴角帶著笑。那些以為早已遺忘的細節,一個個浮現出來:王明陽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衫,桌上那杯涼透的咖啡,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光...
一口氣寫了三千字,等我停下來時,才發現天都快黑了。手指因為長時間打字有點僵硬,但心裡特彆暢快。
兒子晚上來看我,我給他看寫的段落。他認真看完,沉默了一會兒,說:“爸,我從來不知道這些。”
“你那時候還小呢,”我說,“而且我也沒跟你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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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應該多講講,”兒子輕聲說,“我以前總覺得您創業很順利,沒想到也這麼難。”
我笑了:“哪有順利的事?你看到的都是成功後的光鮮,看不到背後的狼狽。”
從那以後,寫回憶錄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我買了支錄音筆,有時候想到什麼就錄下來,晚上再整理。有時候散步時突然想起什麼,趕緊讓張阿姨記下來——她成了我的臨時秘書。
但問題很快就來了。寫到公司發展中期,不可避免地要寫到一些人和事。有些人還在,有些事還牽扯到現在的商業關係...
比如寫到我怎麼應對競爭對手的惡意收購,就不得不提到趙德漢。可趙德漢現在跟我們還有合作,寫得太直白會不會影響關係?
再比如寫到公司上市前的股權糾紛,牽扯到好幾個現在的股東。雖然事情過去了,但傷疤揭開了總歸不好看。
我猶豫了。打電話問兒子,他想了想說:“爸,您就如實寫。曆史就是曆史,掩飾反而顯得心虛。再說了,那些事圈內人都知道,您不寫彆人也知道。”
話是這麼說,可下筆時我還是斟酌了又斟酌。最後決定采用“春秋筆法”——事情寫清楚,但不點名道姓,評價也儘量客觀。
寫著寫著,我發現回憶錄不隻是記錄過去,更是在重新審視自己。有些當年覺得理所當然的決定,現在回頭看未必正確;有些當年耿耿於懷的失敗,現在看反而是轉折點。
最讓我感慨的是寫到家庭部分。寫我怎麼從小雅戀愛到結婚,怎麼寫兒子女兒出生、成長,怎麼寫我帶孫子...這些章節寫得最順暢,幾乎是一氣嗬成。
因為這些都是最真實的感情,不需要修飾,不需要斟酌,心裡怎麼想,筆下就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