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的樂聲,像是一層厚厚的錦緞,華美,卻也沉悶,包裹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呂布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他麵前的青銅酒爵已經空了七八次,醇厚的酒液順著喉管滑入腹中,卻沒有帶來絲毫醉意,反而化作一團燥熱的火,在他四肢百骸裡亂竄。那火燒得他心煩,燒得他意亂。
舞池中央,舞姬們的水袖甩出絢爛的弧度,她們的腰肢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每一個回眸,每一次扭身,都帶著精心計算過的嫵媚。擱在平時,呂布或許會多看兩眼,甚至會像頭狼一樣,用目光挑揀出最肥美的那隻羔羊。
但今天,這些庸脂俗粉在他眼裡,與庭院裡搖曳的燭火沒什麼兩樣,都隻是模糊的光影,晃得他眼睛疼。
他的全部心神,都係在那一道通往後堂的珠簾上。
風吹過,珠簾碰撞,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像碎玉落盤。呂布的心也跟著那聲音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望過去。
可簾後空無一人。
隻有侍女端著果盤的身影一晃而過。
他胸中的那團火,燒得更旺了。
“溫侯,可是酒菜不合胃口?”王允的聲音從主位上傳來,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呂布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案幾上幾乎沒動過的珍饈,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斟滿了酒。他沒有回答王允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司徒大人府上的歌姬,架子倒是比宮裡的貴人還大。”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不客氣了。
廳中的樂聲似乎都為之一滯,幾名離得近的官員,端著酒杯的手都僵在了半空,悄悄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這邊。
王允臉上的笑容沒有變,但眼角的肌肉卻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他端起酒杯,遙遙向呂布示意:“溫侯說笑了。絕世的美玉,總是需要細細擦拭,才能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華。再等等,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他連說了兩個“就快好了”,像是在安撫呂布,又像是在安撫自己。
呂布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酒液辛辣,嗆得他喉頭一緊。
他不喜歡等待。
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酒席上。他習慣了主動出擊,習慣了用手中的方天畫戟去奪取自己想要的一切。等待,意味著被動,意味著將主動權交到彆人手上。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就像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捆住了手腳,有力使不出。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案幾上輕輕敲擊著。
“咚…咚…咚…”
那聲音不大,卻極有節奏,像戰前的鼓點,敲在每一個聽到的人心上。廳堂裡的氣氛,因為他這個小小的動作,變得愈發凝重。舞姬們的舞步開始有些散亂,樂師們的曲調也出現了幾個微小的錯音。
一名不知深淺的朝中官員,大概是喝多了幾杯,壯著膽子端著酒杯湊了過來,滿臉諂媚的笑:“下官敬溫侯一杯!溫侯神威,乃我大漢之擎天玉柱,護國……”
他的話還沒說完,呂布便抬起了眼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憤怒,沒有殺氣,隻有一片純粹的、野獸般的漠然。仿佛在他眼中,眼前這個唾沫橫飛的官員,與一隻聒噪的夏蟬並無區彆。
那官員的聲音戛然而て止,後麵的祝酒詞全都堵在了喉嚨裡,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端著酒杯的手開始發抖,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呂布什麼也沒說,隻是收回了目光,繼續盯著那道珠簾。
那官員卻像是被赦免了死罪,手腳發軟地退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席位上,半天沒緩過神來。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再也無人敢上前打擾。呂布的周圍,仿佛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真空地帶,熱鬨是彆人的,他隻有焦躁。
時間,在絲竹聲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呂布的耐心,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被一點一點地消磨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