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溫侯,且慢”,平淡得像是在自家後院裡,對著鄰人隨口打的一聲招呼。
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無形的韁繩,硬生生勒停了呂布即將踏上第二級台階的腳步。
呂布的動作僵住了。
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頭,那雙燃燒著占有欲的虎目,帶著被打擾的極度不悅,落在了假山旁那個不速之客的身上。
月光勾勒出林淵的身形,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相國府親兵服飾,身材在呂布這等魁梧巨漢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單薄。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
呂布的眉頭擰了起來,眼神裡先是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化為濃濃的輕蔑與不耐。
這是誰?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在這種時候,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
他甚至懶得開口喝問,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隻不知死活的螻蟻,擋住了他捕獵的道路。他隻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這隻螻蟻粉身碎骨。
所以,他隻是鼻腔裡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哼聲,便準備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在他心中,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將眼前的美人擁入懷中更重要。
然而,就是他這轉頭的一瞬間,就是這短暫的停頓,給了鳳儀亭中那個已經瀕臨崩潰的絕美女子,一絲喘息的空隙,和一個顛覆所有人預料的機會。
恐懼,是一種能榨乾人所有力氣的毒藥,但當它濃烈到極致時,也能催生出孤注一擲的勇氣。
在呂布的目光離開她,投向林淵的那一刻,貂蟬那被恐懼凍結的身體,忽然恢複了行動能力。
她不知道假山旁的男人是誰,更不知道他為何要站出來。
她隻知道,當呂布那充滿侵略性的目光鎖定她時,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猛虎盯上的羔羊,渾身的血液都涼了。而當那個男人出現時,那股幾乎要將她壓垮的恐怖威壓,出現了一絲鬆動。
他是她此刻唯一能看到的,不一樣的東西。
是無邊黑暗中,唯一亮起的一點微光,哪怕那光芒微弱得隨時可能熄滅。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的禮教、羞怯與遲疑。
就在呂布轉回頭,準備再次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貂蟬動了。
她像一隻受驚的林鹿,提著裙擺,腳步踉蹌地從冰冷的亭柱後閃身而出,繞過呂布那高大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奔向了假山的方向。
她的目標明確得令人心驚。
不是逃向彆處,不是驚聲尖叫,而是直奔那個剛剛開口,為她爭取到了一線生機的男人。
呂布的瞳孔,在這一刻,猛然收縮。
他伸出的手,還僵在半空。他臉上的不耐與勢在必得,還未完全褪去。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絕世美人,那個他認定的天賜之物,像躲避瘟疫一樣,從他身邊逃開。
然後,在他目眥欲裂的注視下,她一頭紮進了那個普通親兵的身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後花園裡,風都停了。
貂蟬柔軟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恐懼和劇烈的奔跑,正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她躲在林淵的身後,雙手死死地抓著他背後的衣料,那力道之大,指節都已發白。
她將自己的臉埋在林淵的背脊上,不敢去看呂布那張已經扭曲的臉。隔著一層並不厚實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前這個男人平穩的心跳,和那與呂布截然不同的、並不灼人卻異常安定的體溫。
這讓她那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找到了一絲微弱的憑依。
林淵能感覺到背後傳來的顫抖,也能感覺到那兩隻小手抓得自己生疼。他甚至能聞到,從她發間傳來的、混雜著女兒家體香與夜風中花露的淡淡芬芳。
他沒有動,也沒有回頭。
他的目光,始終平靜地落在呂布的臉上,觀察著這位天下第一武將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呂布的表情,精彩到了極點。
先是錯愕。
他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就好像一頭獅子,眼看就要咬住最肥美的羚羊,結果那羚羊卻一頭撞進了一隻土撥鼠的懷裡尋求庇護。
這不合常理,這簡直荒謬!
錯愕之後,是無法遏製的羞辱。
他,呂布,溫侯奉先!董太師的義子,威震天下的第一猛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