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風,開始在長安城的街巷間打著旋兒,卷起地上枯敗的落葉,卻吹不散籠罩在都城上空的壓抑。一紙相國府的令諭,如同一塊投進死水潭的石頭,在各方勢力的心湖裡,都激起了層層的漣漪。
太師董卓,將於十日後,在郿塢大辦壽宴,遍邀朝中公卿、城中將校,同賀華誕。
消息一出,長安城這座巨大的機器,便以一種詭異而高效的方式運轉起來。
對於城中的百姓而言,這不過是意味著新一輪的攤派和盤剝。太師的壽宴,需要最頂級的食材,最華麗的綢緞,最醇厚的美酒。這些東西,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最終都會化作一筆筆沉重的負擔,壓在每一個人的肩上。街頭巷尾,人們的臉上多了幾分麻木,私下裡的咒罵聲,也隻能在夜深人靜時,才敢從喉嚨裡漏出幾句。
對於以太尉楊彪、司徒趙謙為首的朝中老臣和關中士族來說,這封鎏金的請柬,無異於一紙羞辱的詔書。他們不得不備上厚禮,穿上最體麵的朝服,去為一個屠戮宗室、禍亂朝綱的國賊慶生。那張張堆滿笑容的臉背後,是咬碎了的牙,和愈發堅定的除賊之心。壽宴,對他們而言,是忍辱負重的舞台,也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時機。他們需要看清,董卓的爪牙究竟還有多鋒利,呂布這頭猛虎是否還有被喚醒的可能。
而對於董卓麾下的各個軍事集團,這場壽宴的意義則更為複雜。李傕、郭汜等西涼嫡係,將其視作向主子表忠心、鞏固地位的絕佳機會,早已開始搜羅奇珍異寶,隻為在壽宴上博得董卓一笑。
城西大營,氣氛則冷得像冰。
當相國府的傳令官,趾高氣揚地將請柬送到呂布麵前時,這位溫侯隻是沉默地看著那份製作精美的柬帖,沒有伸手去接。
帥帳之內,火盆裡的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傳令官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呂布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體內蘊藏的,是足以將他撕成碎片的狂暴力量。
“放那兒吧。”許久,呂布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傳令官如蒙大赦,慌忙將請柬放在案幾上,躬著身子,一步步倒退著出了帥帳,仿佛身後有猛獸在追趕。
帳內,隻剩下呂布和高順二人。
高順看著呂布,那張萬年不變的石刻般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擔憂。他知道,這封請柬對將軍意味著什麼。前些日子,董卓才下令,無故不得入城。如今,卻又要他盛裝出席,去為自己慶生。這就像是先狠狠抽了你一個耳光,再笑著遞給你一顆糖,糖紙裡包裹的,卻是更深的羞辱。
“將軍,太師壽宴,不去不行。”高順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試圖安撫這頭即將失控的猛虎。
呂布沒有說話,他走到那張巨大的案幾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拿起了那份請柬。他的手指隻是輕輕一捏,那用上好硬木製成的柬帖,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從中斷裂開來。
他看著斷成兩截的請柬,眼中翻湧著駭人的血絲。去?他當然要去。他要親眼去看看,董卓那張肥胖的臉上,是如何堆滿得意的笑容。他要親眼去看看,那些朝臣們,是如何卑躬屈膝地獻上賀禮。他更要親眼去看看,那個被他從王允府中搶走的女人,是否也會出現在宴會上,對著那個老賊,巧笑嫣然。
這個念頭,像一條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
“備甲。”呂布將斷裂的請柬扔進火盆,火苗舔舐著鎏金的字跡,很快將其吞噬。
……
相國府,林淵的小院。
與外界的暗流湧動不同,這裡一如既往的安靜。林淵正拿著一把小銼刀,仔細地打磨著一支箭的箭頭。他動作專注,仿佛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阿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的身後,將壽宴的消息,連同各方的反應,一並低聲稟報。
林淵手中的動作沒有停。
壽宴?
他的腦海中,那本虛幻的【姻緣天書】自動浮現。一張覆蓋了整個長安城的氣運大網,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視野裡。
他看到,無數條代表著不同關係的絲線,無論是代表著“忠誠”的金色,“對抗”的黑色,還是代表著“利用”的灰色,此刻都像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開始朝著同一個坐標點——郿塢,彙聚而去。
那裡,將成為一個巨大的氣運漩渦。
所有人都將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而他,林淵,將是那個站在漩渦之外,唯一一個能看清所有流向的人。
他的嘴角,在無人察覺的角度,微微上揚。
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將所有關鍵人物都聚在一起的舞台。他原本以為,還需要自己費心去創造,卻沒想到,董卓親手將這個舞台,搭好了。
一場壽宴,能做什麼?
對於彆人來說,是煎熬,是機會,是戰場。
對於林淵來說,這是一場盛大的演出。他是唯一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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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親眼看到,呂布在麵對董卓時,那條“父子”情義線,會緊繃到何種程度。他可以近距離觀察,李儒那條“懷疑”之線,在複雜的環境下,會指向何方。他甚至可以評估,那些心懷鬼胎的士族們,他們的“反抗”之線,究竟有多大的韌性。
更重要的是,在那樣一個魚龍混雜、人人戴著麵具的場合,一點小小的火星,就足以引燃整個火藥桶。一句看似無心的話,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份彆有用心的禮物……都能成為撬動整個局勢的杠杆。
“我知道了。”林淵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吹了吹箭頭上的木屑,對著陽光看了看,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你下去吧,繼續盯著各府的動靜,尤其是城西大營。”
“喏。”阿三的身影再次融入陰影,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