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內,方才還熱浪滔天的喧囂,在林淵跪下的那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瞬間死寂。
酒肉的香氣依舊濃鬱,卻再也無人有心思去享用。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地釘在了大帳中央。一邊,是怒火攻心,肥碩身軀因狂怒而顫抖的董卓;另一邊,是單膝跪地,身形挺拔,麵容平靜得近乎詭異的林淵。
這幅畫麵,充滿了荒誕的張力。
一個剛剛被捧上雲端,即將被收為新義子的功臣,卻在為那個剛剛被貶得一文不值,並且當眾抗命的舊義子求情。
董卓瞪著一雙充血的牛眼,死死地盯著林淵,胸口劇烈起伏,呼出的氣息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殺氣。“你,為他求情?”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充滿了不可思議。
“義父息怒。”林淵的頭顱微微低下,聲音清朗而穩定,沒有絲毫的顫抖,“奉先將軍此戰血染沙場,九死一生,心中鬱結,一時行差踏錯,情有可原。他畢竟是義父的孩兒,也是我軍第一猛將,還請義父看在他往日功勞的份上,饒他這一次吧。”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但董卓此刻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這些。
“功勞?!”他咆哮著,唾沫星子四濺,“他的功勞能抵得上他今日折辱老夫的罪過嗎?老夫賞他,他不領情!老夫請他,他拒不赴宴!他這是沒把老夫放在眼裡!這個狼崽子,老夫今日不殺他,何以立威!”
說罷,他“嗆啷”一聲,竟直接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劍尖直指帳外呂布營帳的方向,作勢便要親自去砍人。
帳內眾將噤若寒蟬,李傕、郭汜等人幸災樂禍,馬騰、龐德則麵露憂色。他們都知道,董卓的脾氣一旦上來,是真的會殺人的。
然而,林淵依舊跪在那裡,身形紋絲不動。他沒有再說什麼情理,隻是將頭磕了下去,沉聲道:“義父,陣前斬將,乃兵家大忌。如今袁紹雖敗,元氣大傷,但天下諸侯仍在觀望。若此時傳出義父因一時之氣,斬殺戰功赫赫的義子,豈不令天下英雄心寒?為一已死之人,而失天下之心,得不償失。”
“義父若執意要殺,便請先殺了孩兒。孩兒不願看到義父因一時之怒,而損霸業根基。”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董卓的腳步,硬生生停住了。
他握著劍的手,在微微顫抖。酒精與怒火依舊在他的血管裡奔騰,可林淵那句“失天下之心”,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了下來。
他可以不在乎一個呂布,但他不能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他還要靠著“董相國”這塊招牌,去招攬更多的人才,去對付那些不服他的諸侯。
如果連呂布這樣的猛將,說殺就殺了,以後誰還敢投靠他?
董卓的理智,在酒精與怒火的夾縫中,艱難地冒出了一個頭。
角落裡,李儒端著那杯早已冰涼的酒,銳利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林淵。
當林淵第一次開口求情時,李儒心中閃過一絲不屑。婦人之仁。
可當林淵第二次開口,說出那番“失天下之心”的言論時,李儒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緊。
他臉上的肌肉細微地抽動了一下,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他不是在看一個為同僚求情的忠臣。
他是在看一個……怪物。
一個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怪物。
李儒的腦子,在這一刻,轉得飛快。他瞬間便將林淵此舉背後所有深藏的用意,剖析得一清二楚。
為呂布求情,是真的想救呂布嗎?
不。
這一跪,這一番話,是一場表演。一場演給董卓看,演給帳內所有將領看,甚至演給天下人看的,堪稱完美的表演。
首先,他展現了自己的“德”。在呂布視他為死敵的情況下,他卻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為其求情。這份胸襟,足以讓馬騰、龐德這些自詡義氣的將領,對他心生敬佩。
其次,他展現了自己的“忠”。他句句不離“義父的霸業”,將自己的位置擺得極低,姿態擺得極正,與呂布的桀驁不馴、當眾抗命,形成了天與地的反差。董卓嘴上不說,心裡會如何比較?隻會覺得這個新收的義子,比那個舊的,貼心百倍,可靠萬倍。
最後,也是最讓李儒感到遍體生寒的一點——他展現了自己可怕的“術”。
殺了呂布,對林淵有什麼好處?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世人覺得他林淵是個借刀殺人、鏟除異己的小人。
而留下呂布的性命,好處卻太多了。
一個活著的、被羞辱的、被剝奪了兵權的呂布,就像一頭被拔了牙齒和利爪的猛虎,圈養在董卓的後院裡。
他將成為一個永恒的參照物,時時刻刻提醒著董卓,林淵是多麼的忠誠、多麼的能乾、多麼的“仁義”。
他將成為林淵手中最好用的一張牌。未來,當董卓對林淵的功高震主產生一絲警惕時,林淵隨時可以把呂布這張牌打出來,再次挑起董卓對呂布的怒火,從而轉移矛盾,穩固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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