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府的後園,與府外那喧囂未儘的肅殺氣氛判若兩個世界。
月華如水,靜靜地淌過亭台樓閣,灑在假山嶙峋的陰影和一池微瀾的秋水上。桂子的香氣在夜風中浮動,甜得有些發膩,卻衝不散空氣裡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貂蟬獨自一人,坐在池邊的漢白玉欄杆上。
她換下了一身華服,隻著一襲素白的衣裙,烏黑的長發未曾梳理,鬆鬆地垂在肩頭,有幾縷被夜風吹起,拂過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她沒有看月亮,也沒有看池中的錦鯉,隻是怔怔地望著自己裙擺上的一角,仿佛那裡繡著什麼能讓她看穿生死的圖案。
白天府裡發生的一切,她都聽說了。
先是林淵遇刺,生死未卜,讓她的一顆心瞬間揪緊,如墜冰窟。緊接著,便是董卓雷霆震怒,親率甲士衝向後營,最後,是呂布被囚禁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在相國府這潭深水裡,砸出了滔天的浪花。
呂布……
那個名字在貂蟬的心頭掠過,沒有激起半分漣漪,隻留下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她對他,從未有過愛意。
最初,在司徒王允的府上,她將他視作一根能救自己脫離苦海的稻草,一柄能刺穿董卓這頭惡獸的利刃。她對他展露的笑顏,對他流露的傾慕,都不過是王允教給她的,最精妙的偽裝。
後來,林淵出現了。
那個男人,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悄無聲息地,將她從王允的棋盤上拿了下來,放進了他自己的掌心。他沒有逼迫她做什麼,隻是將她護在身後,為她撐起一片看似風平浪靜的天地。
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看呂布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看一柄利刃,而是看一個……可憐人。
一個被虛名與欲望所困,被更強大的力量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依舊不自知的可憐人。他那睥睨天下的傲氣,在她看來,更像是一個孩子在炫耀自己手中最漂亮的玩具,脆弱而不堪一擊。
如今,玩具碎了。
那個不可一世的溫侯,轉眼間,成了階下囚。
貂蟬的心中,沒有半分快意,反而生出了一絲淡淡的,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那是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哀,仿佛從呂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都是棋子,隻是他的下場,比自己預想的,要淒慘得多。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的小徑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貂蟬沒有回頭,她知道是誰。在這座守衛森嚴的相國府裡,隻有一個人,能在這深夜,暢通無阻地來到她的麵前。
腳步聲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夜深了,池邊風大,怎麼穿得這樣單薄。”
林淵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剛處理完軍務後的疲憊,卻依舊溫和。
他身上那件在校場點兵時穿的白袍,已經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家常的玄色長衫,少了幾分運籌帷幄的銳氣,多了幾分鄰家郎君的親近。
貂蟬緩緩轉過身,抬起頭。
月光下,她看清了他的臉。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眉宇間那絲若有若無的倦意,讓她心中一緊。
“你……你的傷,不要緊吧?”她站起身,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切。
“皮外傷,不礙事。”林淵笑了笑,走上前,很自然地將自己帶來的那件黑色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倒是你,我聽說,你一天都未曾進食?”
披風上,還殘留著他身體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熨帖著她微涼的肌膚。貂蟬下意識地攏了攏披風,那溫暖的氣息,讓她紛亂了一天的心緒,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隻是低聲問道:“呂……奉先將軍他,怎麼樣了?”
問出這句話,她便有些後悔,生怕林淵誤會。
林淵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古井,看不見底。在【姻緣天書】的視野裡,他清晰地看到,貂蟬頭頂那根代表“紅顏氣運”的璀璨紅線,與自己之間的連接,已經堅固如鐵。而另一頭,那根曾飄向呂布,此刻已變得細若遊絲的“愛慕”之線,在貂蟬問出這句話時,最後的一點微光,也徹底熄滅,化為了虛無。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極細的,灰色的“憐憫”之線。
林淵心中了然。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與她並肩,一同望向那波光粼粼的池麵。
“被關起來了。”他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道,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義父下令,剝奪了他所有的官職爵位,軟禁在府裡。”
貂蟬沉默了。
這個結果,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他……他為何要這麼做?”她輕聲問道,“為了……我?”
“不全是。”林淵搖了搖頭,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是為了他自己那份被奪走的榮耀吧。在我出現之前,他才是義父身邊最耀眼的那個人。”
這番話,說得巧妙至極。既點出了呂布的動機,又將自己擺在了一個無辜的“後來者”位置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對呂布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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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的心,被這句話輕輕地觸動了。
是啊,曾幾何斯,呂布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一人一馬,便敢叫陣天下英雄。可如今……
“那義父……會殺了他嗎?”貂蟬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林淵沉默了片刻。
他轉過頭,看著貂蟬,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映著月光,也映著她略帶不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