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呈忍著悲痛來到縣衙,寫了一封《乞恩守製疏》,捧著去拜見縣令,如實說明了母親離世的情況,請求回鄉奔喪。
按律,官員父母去世,需解職回鄉守製三年。
本朝以孝治天下,守孝是從上到下都推崇的規矩,基本上沒有上司會攔著下屬回家奔喪守孝。
可縣令沒在第一時間批準請假,反而抬頭問:“獻給主子的畫,完成了嗎?”
縣令捏著手裡的製疏,心裡想著:林呈知道他們勾結金國的事,也知道他們開無遮大會,貪汙朝廷賑災銀...
這人一旦丁憂,就得離開清河好幾年,難保不會把消息泄露出去。
可若不讓他走,母親去世奔喪是天經地義,強行阻攔難免引人懷疑。
殺了他?
林呈沒錯過縣令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又聽他追問畫畫的進度,瞬間明白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他壓下心中的悲憤,冷靜地說:“回大人,畫還需要些時日。”
畫沒畫完,主子還得用這個人,自然不能殺。
縣令思來想去,隻有讓林呈留下這一條路。
他放緩語氣,道:“我派人送你回去處理家事,等喪事辦完,你回清河守孝吧!我這有許多賬目要你協同核算,都是為主子辦事,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罷,他對門外高聲喊:“來人!”心腹師爺立刻推門進來。
“找幾個好手,護送縣丞回鄉!”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林呈知道自己不想死就隻能同意,便帶著四個壯漢回到住處。
李大根和幾個侄兒已經把家裡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隻剩林呈房裡的物件要他自己收拾,收拾完就能隨時啟程。
林呈走進房裡,臉色沉了下來,心裡的火氣越燒越旺。
這次縣令的態度,讓他徹底清醒,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想抽身就能抽身的。
之前盤算的告病回家,根本行不通。
連母親去世回家奔喪都要派人看守,這是擺明了不打算放過自己。
現在的情況很清楚:要麼跟著他們同流合汙、賣國求榮,要麼就是死。
有沒有第三條路?
逃走?自己走了,全家全族都會遭殃。
林呈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帶著全族全家逃走,可他立刻就否決了。
一旦逃荒,就會被官府定為“逃戶”“流民”,官府有權緝拿懲處,甚至能隨便把人編入軍戶或充作勞役,一旦放棄根遠走,基本就是下等公民。
而且,一路上的通關更是大問題。
這也不行,那也行不通。
林呈用力砸了下桌子,掌心的疼痛讓他憤怒到極點的心情稍稍冷靜,索性不再想,先收拾東西回家再說。
常看的書得帶上,兩幅未完成的畫要小心收好。
他把畫交給鄭大,這人是縣太爺派來的四個護衛裡領頭的,叮囑道:“這畫是爺點名要的,你可得好好保管,彆損壞了。”
鄭大抱拳道:“大人放心,人在畫在!”
林呈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儘管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啟程,可天色已經暗了,夜裡出城趕路不安全,隻能等明日一早再走。
這晚,林呈睜著眼躺在床上,看著漆黑的屋頂直到深夜。
忽然,閃電接連劃破夜空,緊接著傾盆大雨就落了下來。
他起身推開窗,看著雨水在地上彙成水窪。
這場雨對趕路的他來說無疑是麻煩,可眼下正是莊稼生長的時節,東三府的百姓去年欠收,都指望著今年的收成,這場及時雨來得正好。
天蒙蒙亮時,李大根租的十匹馬被送到了小院。
有林呈的官位做擔保,馬行商人隻收了每匹馬四兩的租金,沒要高額保證金。
一行十來個人戴著鬥笠,在細雨裡踏著泥濘的路出了城門。
出城後的路麵更滑,馬走得不快。
一路上,林呈見著不少攜家帶口、背著大包小包的人,便勒住馬找了個老丈問:“老丈這是要去往何處?”
老丈隻含糊道:“去投奔親戚。”之後就不肯多說了。
又走了半個時辰,林呈遠遠看到一隊龐大的運糧隊,領頭的正是範少東家。
他催馬上前見禮,問:“少東家怎的還在此處?”昨日宴席上,他不是說一早要給金國人交糧的嗎?
範少東家臉色焦急,歎道:“昨日下大雨,前方一座山塌了大半,堵住了去路,耽誤了送糧。要是誤了大人們的事,怪罪下來可怎麼好?”
林呈安慰道:“此事錯不在你,誰也料不到會下大雨。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前方可有官府派人清道?”
範少東家點點頭:“有一隊兵卒在清理道路,估計還要等兩個時辰才能清完。”
還要等兩個時辰?林呈看了看陰沉的天,看這模樣,一會兒指定還有一場大雨,今天怕是彆想順利通行,得在這裡過夜了。
他掃了眼周圍,見身後幾百米處有幾百個衣衫襤褸的人擠在懸崖下燒火烤衣服,想來也是等著過路的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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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呈眯了眯眼,心裡忽然有了主意,原本還想著回家再找脫離這群人的辦法,現在倒有個機會能讓這些畜生吃點虧。
他指著糧車邊的帶刀護衛,對範少東家說:“你這有幾十個護衛,何不讓他們去幫忙清理道路?這樣也能早點通行走貨。”
範少東家轉頭指了指身後的流民,道:“我得防著這些流民。比起早幾個時辰交貨,保護好糧食更重要。大人有所不知,我家老爺子去南方也沒買到多少糧,去年多地欠收,我押運的這批糧食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林呈勸道:“少東家未免太小心了。這兩三百個手無寸鐵的流民,哪裡用得著幾十個壯士防衛?這樣吧,你派一半人去幫忙清路,我這邊也派八個人過去,早點把路清出來,咱們也能早點出發。”
說罷,他就叫李大根帶著幾個人去前方幫忙。
範少東家覺得林呈說得有道理,早點交貨總歸是好的,便分了一半護衛去前頭清理道路。他對著林呈拱手,又指了指遠處搭灶生火的人,道:“下人做了烤肉,大人可否賞臉喝一杯?”
林呈垂下眼簾,道:“家母過世,我有重孝在身,不宜飲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