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麵安排在臨海市老城區一家名為“聽鬆閣”的私房菜館。鬨中取靜,穿過一條爬滿紫藤的窄巷,推開兩扇厚重的榆木門,裡麵彆有洞天。一方天井,幾叢瘦竹,回廊曲折,包廂都取了雅致的名字。
洛薇薇到得早,隻帶了艾倫。她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新中式套裝,長發鬆鬆綰起,插一根素銀簪子,少了昨晚在會議室裡的銳利鋒芒,多了幾分書卷氣和……屬於王妃的那種,沉澱在骨子裡的疏離貴氣。
約的是下午三點。三點零五分,第一位客人到了。
嚴秉德,七十八歲,臨海市收藏協會名譽會長,專攻絲路文物。老爺子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藏青色中山裝,手裡盤著一對油光水滑的核桃。他進門時打量了洛薇薇一眼,眼神裡帶著老派學究慣有的審視,但禮數周全,拱手為禮。
“洛小姐,久仰。江先生身體可好些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勞嚴老掛心,已在康複。冒昧請您前來,實在是有要事請教。”洛薇薇起身相迎,親自斟茶。
“都是為了東西。那套波斯錦,我也聽說了,可惜,可惜啊!”嚴秉德落座,搖頭歎息,“九千多萬打了水漂不說,東西落到那等賊人手裡,怕是……”
“嚴老對這套殘片了解多少?”洛薇薇切入正題。
嚴秉德端起茶杯,卻沒喝,眼神望向窗外竹影,似在回憶:“四十三年前,我在甘肅張掖一個老農家裡,見過一塊類似的殘片,紋樣沒這麼精細,但那種金線摻著孔雀羽線、在光下流轉的質感,一模一樣。老農說是家裡祖傳的,祖上在敦煌當過守窟人,動蕩年間從快被流沙埋了的偏窟裡撿出來的。當時我沒錢,隻能看看。後來聽說,那片殘片幾經轉手,八十年代末流到海外去了。”
“守窟人……”洛薇薇若有所思,“那套被劫的殘片,據上一位法國藏家說,是他祖上從西域失落神廟的祭祀坑所得。嚴老可曾聽說過,絲路沿線有什麼特彆的、供奉異神的‘失落神廟’?”
“有,怎麼沒有。”嚴秉德放下茶杯,神色嚴肅起來,“絲路不隻是商路,更是文明交彙、信仰碰撞之路。除了佛窟、祆祠、景教教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野祀’。我年輕時跟著科考隊走過幾次,聽當地老人講古,提到過一些‘流淚的神廟’、‘地底會唱歌的石頭房子’。都當是傳說,沒人當真。但現在想來……”
他壓低了聲音:“洛小姐,你既然問到這個,老頭子我也就不藏話了。那套波斯錦,紋樣是典型的盛唐波斯風,但細看那飛鳳的眼睛——用的是‘淚滴形’的墨綠玉片鑲嵌。這種工藝和寓意,在正統波斯織物裡極其罕見,倒像是……像是某種祭祀服上的‘神明悲憫之眼’。”
第二位和第三位客人幾乎同時到達。
杜若蘭,六十五歲,國內頂尖的紡織品文物修複專家,氣質溫婉。她帶來了高清的波斯錦殘片數字掃描圖,以及一份詳細的纖維和染料分析報告。
“洛小姐你看,”杜若蘭指著投影在牆上的放大圖像,“金線純度極高,用的是西域特有的‘赤金’拉絲技術,幾乎失傳了。孔雀羽線不是簡單撚入,而是用某種植物膠和蛋清混合液浸泡後,以特殊角度編織進去的,這樣在不同光線下,會呈現出‘活’的流光。這種技術,更像是……某種儀式性的、不惜工本的‘奉獻’工藝。”
她頓了頓,指向織物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焦痕:“還有這裡,碳十四輔助分析顯示,這處焦痕的形成時間,與織物本身的年代高度吻合。不是後來保存不當造成的,更像是……製作完成後,故意用極低溫的、特殊的火焰燎了一下。像是某種‘淨化’或‘烙印’的儀式痕跡。”
最後一位是周慕雲,五十出頭,是個有些神秘的獨立學者,據說常年遊走於中亞和西亞,研究古代秘儀和象征符號。他話不多,進來後隻對洛薇薇點了點頭,便盯著那些圖像看。
直到杜若蘭說完,周慕雲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淚眼飛鳳’,‘赤金奉絲’,‘淨火烙印’……如果這三者同時出現在一件織物上,在我知道的至少七個已經消亡的沙漠和綠洲文明的記載裡,隻指向一種東西——”
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銳利如鷹:“‘引路幡’。”
“引路幡?”洛薇薇重複。
“不是給活人指路的幡。”周慕雲語氣篤定,“是給‘失落之神’或‘被放逐之靈’引路的幡。傳說有些神廟,供奉的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神隻,而是某種……因為過於悲傷或執念,而滯留在現世與彼岸夾縫中的古老存在。信徒製作這種耗儘心血、帶有特殊印記的‘引路幡’,在特定儀式中焚燒或奉納,以期能安撫、引導,或者……與那種存在溝通。”
包廂裡安靜下來,隻剩下天井裡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嚴秉德倒吸一口涼氣:“小周,你是說……那套波斯錦殘片,可能是一件古代‘通靈’或‘祭祀’儀式的核心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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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周慕雲搖頭,“‘引路幡’通常是一對,或者一套。一片‘尋’,指引方向;一片‘歸’,安撫回程。如果基金會搶走的隻是其中一片‘尋’幡,那麼很可能還有一片‘歸’幡,或者更核心的‘神位’或‘祭壇’,流落在其他地方。”
洛薇薇心臟微微一跳。她想起百裡晏說的,基金會在暗網收集所有相關信息和物品的行為。他們不是在搶一件孤品,他們是在拚湊一套完整的……祭祀用具?
“周先生,”她直視周慕雲,“您剛才提到‘至少七個消亡文明’,其中是否包括……東南亞雨林深處,某個崇拜‘星淚之眼’的文明?”
周慕雲身形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深深看了洛薇薇一眼,緩緩道:“洛小姐知道得比我想象的多。不錯,雨林‘墮淚之地’的文明,是其中之一,也是記載中‘引路幡’工藝保存最完整、最接近其本源的一支。但他們的‘幡’,用的是雨林特有的‘虹蝶絲’和‘雨木之心’,與絲路波斯錦工藝迥異,隻是核心象征意義相通。”
線索串起來了。
基金會尋找的,很可能是一套跨越不同地域、不同文明,但核心功能相似的“鑰匙”或“祭器”。波斯錦殘片是其一,雨林神廟的“星淚碎片”是其二,可能還有其他。
“感謝三位今日撥冗前來,解我困惑。”洛薇薇起身,鄭重施禮,“這些信息至關重要。艾倫。”
艾倫上前,將三個準備好的、樣式古樸卻厚重的錦盒分彆遞給三人。
“一點心意,並非酬勞,而是感謝諸位對文化傳承的守護。盒中是‘古今融創’基金會未來一係列學術支持項目的優先邀請函,以及我個人收藏的幾件小玩意,望不嫌棄。”
三人打開,錦盒內除了精美的鎏金邀請函,還各自躺著一件與他們專業相關的小型古物:嚴秉德是一枚唐代“開元通寶”金幣範;杜若蘭是一小卷保存完好的宋代緙絲樣本;周慕雲則是一塊刻有奇異符號的骨片。東西不驚天動地,卻極其貼合心意,足見準備者的用心。
三位老人動容,他們不缺錢,但這份尊重和懂得,無價。
送走客人,洛薇薇站在天井裡,看著夕陽給竹葉鍍上金邊。
“艾倫,把周先生提到的‘引路幡’、‘墮淚之地文明’與‘波斯錦工藝’的關聯性,整理成加密報告,發給我和百裡晏各一份。另外,查一下周慕雲過去十年的行程和學術發表,我要知道他到底還知道些什麼,以及……他是否乾淨。”
“是。”艾倫應下,遲疑了一下,“洛小姐,您覺得周先生的話,可信嗎?”
“八分真,兩分藏。”洛薇薇淡淡道,“他有真才實學,但也有所保留。或許有自己的顧慮,或許……另有所圖。保持關注即可。”
回到半山彆墅時,已是華燈初上。
江嶼已經能自行在室內緩慢走動,臉色好了許多。雲芷在琴房調息,清越的琴音若有若無地流淌出來,帶著安撫靈魂的韻律。薩菲則頂著一頭亂發,眼睛發亮地從數據分析室衝出來。
“薇薇姐!有發現!”
她將洛薇薇拉到屏幕前,上麵是複雜的能量波形圖和地理信息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