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的航程在沉默與暗湧中度過。
橫跨遼闊國土,從東南沿海的濕潤繁華,飛向西北邊陲的蒼涼雄渾。舷窗外,雲海之下,地理景觀逐漸由起伏的丘陵、豐饒的平原,過渡為連綿的黃土塬、稀疏的戈壁,最終,遠方地平線上,開始出現一抹抹冷峻的、永恒的雪頂,如同大地脊梁上鑲嵌的銀冠。
帕米爾高原,到了。
飛機降落在喀什機場時,已是午後。這裡的空氣乾冷稀薄,陽光熾烈耀眼,天空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近乎透明的湛藍。強烈的紫外線和高原反應,立刻給了初來者一個下馬威。
尋古社在當地的後勤小組早已等候多時,迅速引導車隊,將眾人和大量裝備運往城郊一處不起眼但戒備森嚴的倉庫。在這裡,眾人換上了全套的高海拔極地裝備,補充了氧氣、抗輻射藥物、高能量食品等特需物資。車隊也換成了四輛經過特殊加固、具備強大越野和脫困能力的軍用級全地形車,以及兩輛負責攜帶重型設備和補給的卡車。
褚師明和他的兩名隨從始終保持著距離,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準備。他換上了一身更加厚實、剪裁考究的墨黑色登山裝,手持那根烏木玉頭手杖,對尋古社提供的、摻雜了某些古老符文技術的特殊裝備,也隻是略作審視,並未表現出驚訝,顯然對社內的“家底”心中有數。
“托合塔洪老人所在的村落,位於塔什庫爾乾河穀上遊支流,車輛隻能到達河穀儘頭的一個臨時營地,之後需要徒步翻越兩座海拔超過五千五百米的山口,穿過一片被稱為‘風哭石林’的險峻區域,才能抵達。”百裡晏在倉庫的臨時作戰室內,指著大幅的高精度衛星地圖和尋古社秘繪的古道圖,進行著最後的情況簡報,“按照我們攜帶的裝備和人員素質,無意外情況下,徒步階段需要三十至四十小時。但考慮到高原反應適應期、潛在惡劣天氣,以及……‘死影峽’外圍可能出現的‘乾擾’,這個時間可能需要翻倍。”
他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圈中心是一片被黑色陰影覆蓋、細節模糊的峽穀地帶,標注著“死影峽”。“根據托合塔洪老人模糊的指引和古老傳說,‘星辰淚庇護所’的入口,很可能在‘死影峽’中段,一處被稱為‘天穹之隙’的地方。但那裡常年被濃霧和異常能量場籠罩,具體位置,隻有老人或許知道。”
“基金會有動靜嗎?”江嶼問。
“有。”負責情報的尋古社成員調出幾幅熱成像和能量探測的合成圖像,畫麵中,在“死影峽”外圍幾個方向,都捕捉到了零星的熱源信號和短暫的能量擾動,“他們似乎也派出了多支小型偵察隊,從不同方向嘗試接近‘死影峽’,但和我們一樣,受到了地形和異常環境的嚴重阻礙。暫時沒有發現大規模集結或深入核心的跡象。不過,根據能量擾動模式分析,他們可能攜帶了更專業的、用於對抗異常能量場和進行深度探測的設備。”
“也就是說,我們和時間賽跑,也和他們賽跑。”洛薇薇總結。
“是的。”百裡晏點頭,“此外,還有一個不確定因素……”他看向褚師明。
褚師明緩緩開口,聲音在乾燥的空氣裡更顯冷硬:“老夫此行,一為監察,二也為確認‘星辰淚庇護所’的真實性及與我社古卷記載之關聯。若確為上古重要遺存,按‘古律’,社內有權要求進行全麵評估與保護性封鎖。行動中,若遇重大抉擇,需經老夫同意。”
這話等於給行動套上了一個緊箍咒。在瞬息萬變、危機四伏的高原探險中,還要事事請示一個觀念可能完全相左的“監察使”,無疑是極大的束縛和風險。
百裡晏眉頭緊鎖,卻無法反駁社內的層級製度。
洛薇薇卻忽然問道:“褚師監察使,敢問‘古律’之中,可有‘事急從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變通?亦或,當麵臨‘遺存毀滅’與‘規則逾越’兩難時,‘古律’又以何者為先?”
褚師明目光銳利地看向她:“‘古律’之精神,在於維護傳承之純粹與安全。變通自有法度,非是恣意妄為之借口。至於兩難……”他停頓了一下,“當以‘遺存’安全為首要考慮。此乃我社立身之本。”
“明白了。”洛薇薇微微頷首,不再多言,但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休整一夜,次日拂曉,車隊出發。
沿著中巴友誼公路疾馳,壯麗的公格爾峰、慕士塔格峰在車窗外綿延矗立,皚皚雪頂在晨曦中反射著金色的光芒,聖潔而威嚴。但車隊很快離開主路,駛入顛簸崎嶇的河穀便道,向著地圖上那片陰影區域深入。
隨著海拔不斷攀升,空氣越發稀薄寒冷,植被變得低矮稀疏,最終隻剩下裸露的岩石、凍土和萬年不化的冰川。風聲在峽穀間呼嘯,如同巨獸的喘息。高原反應開始襲擊部分隊員,好在準備充分,藥物和氧氣及時跟上,無人掉隊。
經過近十個小時的艱難車程,傍晚時分,車隊抵達了徒步起點——一處背風的岩石坳地,尋古社預先設置的臨時營地。這裡已經能看到遠方“死影峽”那如同大地被巨斧劈開的、幽深黑暗的入口輪廓,即使在夕陽餘暉下,也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更詭異的是,峽穀上空凝聚著一團仿佛永遠不會散去的、鉛灰色的厚重濃霧,與周圍清澈的天空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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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營,用餐,分配守夜任務。
營火在寒風中搖曳,發出劈啪輕響。眾人圍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吃著加熱過的食物,保存體力。褚師明獨自坐在不遠處一塊岩石上,閉目調息,手杖橫放膝頭。他的兩名隨從如同雕塑般站在他身後。
洛薇薇和江嶼靠在一起,分享著一塊高熱量的能量棒。遠處,“死影峽”的方向,偶爾會傳來一陣低沉悠長的、仿佛岩石摩擦又仿佛某種巨物呻吟的怪響,隨風飄來,令人心悸。
“那片霧……不像自然形成的。”江嶼低聲道。他手腕上那隱沒的火焰紋身,在靠近峽穀方向時,會傳來極其微弱的、仿佛被挑釁般的灼熱感。
“能量場畸變,混合了複雜的地磁、輻射,可能還有……上古遺留的‘情緒’或者‘規則’碎片。”洛薇薇感受著胸口的星核印記,那裡傳來的不是共鳴,而是一種淡淡的、被“注視”和“阻隔”的感覺,“‘星火之心’和‘星淚之眼’都沒有這麼強烈的‘排外’感。這裡……更加‘混亂’和‘危險’。”
半夜,守夜的薩菲通過加密頻道傳來急促而壓低的聲音:“薇薇姐!巴伯斯的被動聲納和地磁探測同時捕捉到異常!兩點鐘方向,距離大約三公裡,有快速移動的小型熱源群,數量六到八個,移動軌跡飄忽,不像人類!還有……峽穀入口的濃霧邊緣,能量讀數在剛才五分鐘內,出現了三次規律性的微弱尖峰!像是……某種掃描或者應答信號!”
幾乎同時,褚師明猛地睜開眼,望向“死影峽”方向,眼中精光閃爍。他顯然也有自己的感知手段。
“全員警戒!非戰鬥人員進入車輛掩體!山鷹,帶人占據營地外圍製高點!艾倫,檢查車輛和裝備,準備緊急撤離方案!”江嶼立刻下令,動作迅捷無聲。
營地瞬間從沉睡中蘇醒,進入戰鬥狀態。隊員們各司其職,悄無聲息地進入位置。雲芷將古琴抱在懷中,指尖輕觸琴弦。百裡晏手中扣住了幾枚刻滿符文的玉片。褚師明站起身,手杖尖端隱隱有微光流轉。
洛薇薇站在營地中央,遙望那片黑暗的峽穀。峽穀上方的濃霧,此刻仿佛活了過來,開始緩緩地、不自然地翻湧、拉伸,如同有無數隻無形的手在其中攪動。那低沉怪響的頻率似乎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