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號內部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風之眼”探測器群如同灑入狂暴海洋的沙粒,源源不斷地將木星磁層,尤其是io火山與磁場相互作用區域的混沌數據傳回。顧淵和“導航者”埋首於這些海量信息,試圖從中剝離出屬於“意識”的獨特模式,但進展緩慢,木星意識的混沌程度遠超預期。
王大錘在先進的醫療設備和自身頑強生命力的作用下,恢複速度驚人。雖然依舊虛弱,但他已經能夠離開醫療艙,在顧淵或南曦的攙扶下,短暫地參與一些決策討論。他的回歸,不僅帶來了技術上的支持,更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穩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關於“播撒者”首領李斯特最後那瘋狂舉動的動機,以及他口中那被刻意塵封的“南極接觸悲劇”的更多細節,依舊像一根毒刺,紮在團隊每個人的心中,尤其是親身經曆了基地最後時刻的顧淵和趙先生。
一、塵封檔案的開啟與創傷的再現
在一次討論間隙,顧淵忍不住再次提起了李斯特。“他那雙眼睛……裡麵不隻是偏執,還有一種……很深很深的痛苦和……絕望。他提到‘南極悲劇’時,那種語氣,不像是在找借口,更像是在……控訴。”
南曦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趙先生。作為基金會的高級觀察員,他擁有更高的權限。
趙先生領會了她的意思,他走到加密通訊設備前,進行了一係列極其複雜的身份驗證。“李斯特的權限很高,關於‘南極悲劇’的完整檔案,即使在基金會內部,也屬於最高機密。但作為此次事件的直接相關者,我們有理由申請調閱部分……非技術核心的記錄。”
經過一番與基金會長途低帶寬通訊的艱難交涉,一份標記著【心理評估與事件記錄節選)】的加密文件被傳輸到了“啟明星”號的主屏幕上。
文件內容沉重而壓抑。它並非冰冷的任務報告,而是當年事件親曆者包括李斯特)的部分心理訪談記錄和事件碎片化描述。
他們看到了一個與後來冷酷的“播撒者”首領截然不同的、年輕的李斯特——一個充滿理想主義、對地外文明抱著最美好期待的頂尖工程師。他是“先驅者殘骸”研究項目的核心成員之一,對那來自星海的造物充滿了近乎虔誠的好奇。
記錄描述了當殘骸被意外激活,意識瘟疫當時被稱為“集體精神崩潰現象”)爆發時的地獄景象:平日裡理智冷靜的科學家們變得多疑、狂躁、具有攻擊性;基地內部信任徹底崩潰,昔日同事互相殘殺;李斯特親眼目睹他的導師、他最好的朋友在瘋狂中自毀或攻擊他人……
一份李斯特的心理評估報告中寫道:“……對象反複提及‘背叛’一詞,並非指具體某人,而是指‘知識本身的背叛’、‘宇宙善意的背叛’。他認為他們打開的並非知識寶庫,而是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了針對人類理智最惡毒的詛咒……對象表現出強烈的幸存者負罪感,並開始出現將‘非人類智慧’與‘絕對威脅’劃等號的偏執傾向……”
另一份記錄提到了一個細節:在基地自毀程序啟動前,李斯特曾試圖拯救一個被感染的研究員,卻險些被對方殺死。最後時刻,他被迫親手……那個研究員的名字被塗黑了,但那份沉重的、親手終結同伴生命的痛苦,透過文字依然清晰可辨。
“所以……這就是他哲學的根源……”顧淵喃喃道,感到一陣窒息般的難過。那不是天生的冷酷,而是被最殘酷的現實反複碾碎、扭曲後形成的生存信條。
二、最後的對話與動機的再審視
王大錘雖然虛弱,但也仔細聆聽著這些記錄。他靠在座椅上,聲音沙啞地開口:“在基地……最後的時候……他啟動那台機器前……對我說過幾句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說……‘工程師,你很優秀……你的技術,你的知識……本可以為人類的延續……做出更大貢獻……而不是浪費在……與魔鬼的打交道中……’”
“他還說……‘我們……都隻是……樣本……區彆在於……是被動等待解剖……還是……主動獻上……或許……能換來……一個觀察……而不是……立刻清除……’”
王大錘斷斷續續地複述著,這些話在當時他半昏迷狀態下顯得模糊,此刻結合檔案,卻顯露出更加複雜和悲涼的意味。
趙先生冷靜地分析:“李斯特的邏輯鏈條可能是:1.任何接觸非人類智慧的行為都會招致災難南極教訓)。2.人類文明已被‘收割者’標記先驅者殘骸是探針)。3.暴露是遲早的事,被動等待收割不如主動獻上‘樣本’包括他自己、我們、以及基地數據)。4.通過這種‘獻祭’,或許能向‘收割者’展示人類的某種‘價值’技術、意識特性),從而爭取到被‘觀察’而非立刻‘清除’的機會,為其他隱藏更深的人類火種爭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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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何等絕望而扭曲的戰略!將自身文明的一部分作為祭品,祈求獵食者稍作停留,給予其他部分一絲渺茫的生機!
“他把自己……也當成了祭品……”南曦感到一陣寒意席卷全身。李斯特並非貪生怕死之徒,他的瘋狂背後,是一種基於慘痛經曆和極端邏輯的、自我犧牲式的文明守護觀,儘管這觀念是如此的反人性,如此的黑暗。
三、哲學的碰撞與人性的拷問
了解了李斯特的過去和動機,團隊內部再次引發了深層次的哲學反思。
顧淵心情複雜:“我無法認同他的手段……但他所承受的痛苦,和他那種……扭曲的守護之心,卻讓人……恨不起來,隻覺得可悲。”
王大錘咳嗽了幾聲,虛弱卻堅定地說:“不管他有什麼理由……把活人……當成祭品……就是錯的。我們造飛船……搞探索……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不是為了……挑一個死法。”
南曦總結道:“李斯特和‘播撒者’的哲學,是極端生存主義在遭受毀滅性創傷後的產物。它源於對宇宙的深刻恐懼和對人類自身脆弱性的絕望認知。這種哲學或許能在特定情況下提高生存概率,但它以犧牲人性、犧牲希望、犧牲未來的可能性為代價。如果我們接受了這種哲學,那即使活下來,我們也不再是‘人類’了。”
趙先生記錄著他們的討論,補充道:“基金會內部對‘播撒者’的定性是‘極端危險組織’,但同時也承認,他們的某些預警和對於‘收割者’威脅的評估,具有參考價值。與他們的鬥爭,不僅僅是武力的對抗,更是人類文明未來道路選擇的思想鬥爭。”
四、警示與遺產
李斯特這個“播撒者”首領的形象,在團隊心中變得豐滿而悲劇。他不是一個簡單的反派,而是一個被命運摧毀了信仰、又在廢墟上建立起一套黑暗生存法則的殉道者。他的失敗和死亡,並未讓團隊感到喜悅,反而增添了一份沉重的警示。
他的存在提醒他們:
·宇宙可能確實充滿惡意,天真和盲目樂觀是致命的。
·文明的生存並非理所當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和艱難的抉擇。
·但,絕不能因為恐懼就放棄人性中最寶貴的東西——同情、合作、犧牲為了守護而非毀滅)、以及對未來可能性的希望。
李斯特和他的“播撒者”,如同人類文明在黑暗中摸索時,撞上的一道冰冷牆壁。牆壁上刻滿了警告和絕望的銘文。而“啟明星”號團隊要做的,不是停留在牆前恐懼顫抖,或者像李斯特一樣試圖用頭撞破它,而是要想辦法找到門,或者……自己造一扇窗。
“播撒者”的首領倒下了,但他留下的思想陰影和對“收割者”威脅的緊迫警示,卻如同驅散不散的幽靈,跟隨著“啟明星”號,繼續著他們的航程。他們必須帶著這份沉重的遺產,在木星這片新的戰場上,找到一條不同於李斯特絕望道路的、屬於人類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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