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城,春意正濃。玉蘭花開過了最盛的花期,枝頭殘留著些倔強的白,新葉卻已迫不及待地舒展開嫩綠的掌。
中央黨校的校園裡,有一種不同於任何高等院校的肅穆與寧靜。樹木高大蒼勁,道路寬闊潔淨,建築莊重質樸,行走其間的人們,無論年紀長幼,步履都帶著一種特有的沉穩與審慎。
祁國棟的車——那輛懸掛著“京a·g6x31”的紅旗h9+,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無聲地滑入黨校大門。經過嚴格而高效的驗證後,他被引導至一處相對獨立、綠樹掩映的學員樓。這裡將是他在接下來一周的“家”。
報到,領取材料,安置簡單的行李。宿舍是套間,外間是辦公室兼小會客室,裡間是臥室,陳設簡潔實用,一塵不染,透著體製內特有的規整與克製。
窗外的視野很好,能望見遠處禮堂的灰色輪廓和一片精心修剪的草坪。沒有省委大院一號樓的居高臨下,也沒有玉泉山深處的神秘威壓,這裡的氣息,是純粹的、凝練的、屬於思想與理論淬煉之地的沉靜。
放下公文包,祁國棟沒有立刻坐下。他走到窗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手機在進入校園前已按要求調至特定模式,與外界的日常聯係被暫時過濾,隻有最重要的通道保持暢通。
這種“半隔離”狀態,讓他忽然有了一種久違的、可以暫時“隱身”於龐大國家機器之後的奇異鬆弛感。在這裡,他是學員,暫時放下沉重的頭銜與具體政務的紛擾,回歸到一種相對純粹的學習與思考狀態。
下午,開學典禮在莊重的大禮堂舉行。主席台上就坐的是黨校領導和重量級的理論專家,台下,是來自全國各地、各條戰線、身居要職的學員們。
祁國棟坐在前排靠邊的位置,目光平靜地掃過會場。他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有兄弟省份的負責同誌,也有中央部委的同僚,彼此目光接觸,微微頷致意,一切儘在不言中。
更多的,是陌生的麵孔,但每一張臉上,都帶著相似的特質:閱曆沉澱出的沉穩,重任磨礪出的堅毅,以及對這次學習機會的珍視。
校長致辭,沒有冗長的客套,直指核心:“同誌們來到黨校,不是來休息,更不是來‘鍍金’。是來‘充電’,來‘淬火’,來共同思考和回答新時代給我們提出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國內改革發展穩定任務艱巨繁重。越是高位,越需要清醒的理論自覺和堅定的戰略定力。希望大家珍惜機會,潛心研讀,深入研討,交流互鑒,真正做到學有所思、學有所悟、學有所得。”
這番話,如同一把精準的鑰匙,打開了祁國棟內心深處的鎖。
他執掌新高橋省近半年,千頭萬緒,日理萬機,雖然憑借多年經驗和果敢決斷迅速穩住了局麵,並推動了幾項關鍵整合與改革,但內心深處,他時常感到一種“知識焦慮”和“理論饑渴”。
實踐走在了前麵,但指引實踐向更高層次、更廣維度發展的理論框架和思想武器,是否跟上了?處理具體問題時,憑借的是經驗和直覺多,還是係統性的理論思維多?這次進修,恰逢其時。
第一課,便是關於“新時代國家治理體係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專題講授。主講人是國內頂尖的政治學學者,理論功底深厚,又長期參與中央相關文件的起草與谘政。
他沒有照本宣科,而是從一個個鮮活而深刻的案例切入——有些是成功的典範,有些則是值得反思的教訓。
他剖析全球化背景下國家治理麵臨的新挑戰,闡釋“中國之治”背後的製度邏輯和文化根基,探討如何將製度優勢更好地轉化為治理效能。
祁國棟聽得極其專注,手中的筆不時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要點,或是畫下一些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關聯符號。
當講到“超大社會、超長曆史、超複雜國情下的政策製定與執行韌性”時,他聯想到新高橋省內部原高橋與江北兩地發展不平衡、文化有差異、乾部思維慣性等問題,頓覺豁然開朗。
當論述“數字化轉型對政府治理模式的革命性影響”時,他腦中立刻浮現出榕華市智慧城市建設的經驗與教訓,以及如何在新省層麵統籌推進的初步構想。
課堂互動環節,有學員提問關於“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邊界”的把握。祁國棟略一沉吟,也舉起了手。
他沒有直接回答那個問題,而是結合新高橋省在培育新興產業集群過程中的實踐,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在引導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時,政府‘有為’的著力點,究竟應該放在創造公平競爭環境、提供基礎科研支持、還是直接介入產業規劃和資源配置?這個‘度’在實踐中如何動態把握,才能既避免‘缺位’導致市場失靈,又防止‘越位’扭曲市場信號?”
他的問題具體、實在,緊扣當下改革發展的痛點,立刻引起了主講人和在場學員的興趣。一場圍繞政府與市場關係、產業政策有效性、地方創新競爭等議題的深度討論隨即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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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國棟在傾聽和參與中,不斷碰撞出思想的火花,一些在繁忙公務中無暇細想的深層問題,在這裡被層層剝開,進行理性審視。
課後,幾位同組學員自然而然地聚到一起,邊走邊聊。一位來自沿海經濟大省的副書記笑著對祁國棟說:“祁書記,你這問題提得犀利啊,一看就是真刀真槍乾出來的體會。”另一位來自中央政策研究部門的司長則補充道:“確實,理論的生命力在於回應實踐關切。祁書記的困惑,很有代表性,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祁國棟謙和地笑了笑:“我也是在實踐中摸索,很多問題想得還不透徹,正好借這個機會向大家請教。”這種平等、坦誠、專注於問題本身的交流氛圍,讓他感到舒適而充實。在這裡,級彆帶來的距離感被學習的共同目標所消弭,大家更看重的是思想的分量與見識的深淺。
傍晚,在學員食堂用過簡單的自助餐後,祁國棟沒有立刻回宿舍。他獨自一人,在黨校靜謐的園林小徑上漫步。
夕陽的餘暉穿過高大的柏樹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遠處隱約傳來晚自習的鐘聲。
他回想起白天課堂上的內容,回想起與其他學員的討論,腦海中關於新高橋省未來發展的思路,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具係統性。
這一天的“進修”,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會議或調研。它沒有要解決的具體問題,卻仿佛在為他整個的執政思維進行著一次深層次的“軟件升級”和“係統重裝”。
一種久違的、純粹的汲取知識的快樂,以及思想被激活、視野被打開的興奮在心頭蔓延。
夜幕降臨,黨校校園裡的燈光次第亮起,溫暖而安靜。祁國棟回到宿舍,打開台燈,再次翻開筆記本和白天發放的閱讀材料。
窗外的京城燈火璀璨,而這一方書桌,則成了他與古今中外治國理政智慧對話的安靜角落。
這一周的進修,剛剛拉開序幕,但他已經預感到,這將是一次深刻影響他未來道路的思想淬煉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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