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校的夜晚,降臨得沉靜而徹底。
白天的思想激蕩與觀點交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海灘上需要獨自撿拾、辨彆的貝殼與石子。
祁國棟合上最後一本參閱資料,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
書桌上,攤開的筆記本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和線條複雜的圖示,那是他一天學習心得的凝結。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空調係統發出的微弱低頻聲響。
這種安靜,與外界的隔絕感,在夜晚被無限放大。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學員樓的燈光大多還亮著,依稀能看到其他房間伏案的身影。這些在各自領域執掌一方或影響深遠的同誌們,此刻都暫時卸下了白日的身份光環,回歸到最本真的學習者狀態,在燈下與理論、與內心、與國家的未來默默對話。
一股深沉而複雜的孤獨感,就在這靜謐的夜色中,悄然彌漫上來,將他包裹——並非尋常意義上的寂寞。
它來自於認知層級的躍遷所帶來的視野落差,來自於肩負的重任與有限個體能力之間的永恒張力,也來自於身處權力之巔必然伴隨的信息過濾與人際疏離。
白天,在課堂上,在討論中,他是活躍的、敏銳的、善於將實踐經驗升華為理論思考的“祁國棟同誌”。他可以與教授侃侃而辯,可以與同僚切磋交流,思想在碰撞中迸發火花。
但此刻,當一切喧囂沉澱,隻剩下自己麵對浩瀚的理論海洋與無限複雜的現實世界時,他才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份獨屬於高位者的“認知孤獨”。
他所思考的問題,所做出的決策,所承載的期望,早已超越了個人得失、一域興衰的範疇。新高橋省近億人口的發展福祉,國家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在這片土地上的落地生根,乃至更宏大的關於中國式現代化路徑的探索……
這些宏大命題,如同巨大的星體,環繞著他,施加著無形的、卻無比真實的引力。
他必須不斷學習,不斷思考,不斷嘗試,才能勉強跟上甚至試圖引導這些星體的運行軌跡。能與他就這些命題進行真正意義上平等、深入、無障礙交流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屈指可數。
父親或許可以,但父親有父親的使命和思考維度;孫陸雨是絕佳的執行搭檔與戰略呼應者,但有些層麵的孤獨,是連最親密的戰友也無法完全分擔的。
他想起了玉泉山那次震撼靈魂的會麵。爺爺祁正鴻和奶奶周文慧那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神,那寥寥數語間蘊含的超越時代的智慧與絕對犧牲的淡然。
他們那一代人,在更隱秘、更殘酷的戰場上,所承受的孤獨,恐怕遠超自己今日的體會。那是一種連存在都被隱藏、連親情都必須割舍的極致孤獨。
與他們相比,自己此刻能在明亮的燈光下安靜閱讀、係統思考、為明晰的責任而奮鬥,已是莫大的幸運。
然而,這份孤獨,依然有其重量。
他想起白天研討時,一位從事外交工作的學員談到國際博弈的複雜性,提到“很多時候,最艱難的不是選擇a或b,而是在無數個看似都合理、卻又彼此矛盾的選項中,找到那個唯一可能正確的方向,並且獨自承擔由此帶來的一切後果。”當時祁國棟深以為然。治理一個龐大的新省份,何嘗不是如此?
無數雙眼睛盯著,無數種聲音交織,利益訴求多元,發展路徑爭論不休。最終的拍板決策,那種“獨斷”的魄力背後,何嘗不是一種深沉的孤獨?
沒有人能替他承擔決策的責任,也沒有人能完全體會他在信息不完備情況下做出重大判斷時,內心經曆的權衡、焦慮與自我質疑。
“京a·g6x31”的車牌,特殊的職級與崗位,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
人們敬他,畏他,服從他,依賴他,卻也自然而然地與他保持著距離。真誠的問候背後可能藏著小心翼翼的揣測,熱烈的掌聲之中或許夾雜著複雜的利益計算。
能夠像在黨校這樣,暫時剝離這些外在符號,相對純粹地以思想者、學習者的身份與人交流,已屬難得。
但即便在這裡,這種剝離也是有限度的。他知道,在那些與他熱烈討論的學員眼中,他首先依然是“那個祁國棟”。
他走回書桌,目光落在白天記下的一段話上,那是關於“領導者如何在信息爆炸時代保持戰略定力與獨立思考”。他提起筆,在旁邊空白處緩緩寫下:“定力源於信仰,思考始於孤獨。高處之寒,非為隔絕,而在淬煉。唯耐得此夜之獨,方可能見明日之眾。”
寫罷,他放下筆,輕輕呼出一口氣。孤獨感並未消散,但它不再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壓迫,而是被轉化為一種清醒的認知和內在的力量。
這種孤獨,或許正是高位者必須修煉的“內功”之一。
它逼迫你離開喧囂的表象,深入問題的內核;它促使你超越個體的局限,尋求更普遍的規律;它要求你在無人鼓掌的黑暗中,依然能堅信自己的判斷,堅守自己的方向。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遠處的城市燈火如同地上的星河。祁國棟關掉了房間的大燈,隻留一盞小小的台燈。昏黃的光暈籠著他和麵前的書本,在這廣袤的孤獨夜色中,劃出一小方溫暖而堅定的思想營地。
他知道,明天太陽升起,他又將投入到緊張的學習和討論中去,用思想的熱鬨暫時驅散夜晚的孤寂。但這份深夜獨自品味的“孤獨”,將如同埋藏在地底的根須,默默滋養著他作為領導者的心智與魄力,讓他在未來的風浪中,站得更穩,看得更遠。
這一夜,黨校很安靜。孤獨,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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