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休息時，祁國棟避開人群，獨自走到黨校園林一處較為僻靜的回廊下。
四月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透過廊頂纏繞的紫藤花架，灑下細碎的光斑。
紫藤還未到盛花期，隻有零星幾串淡紫色的花穗試探性地垂落，空氣中浮動著若有似無的草木清香。
他拿出手機——在校園內特定區域和時段，有限的對外聯係是被允許的。屏幕亮起，有幾條未讀信息，來自秘書小陳的公務簡報被他快速劃過，目光最終停留在家庭聊天群的最新消息上。
最新一條是黃莉雅發的，一張照片。照片裡，女兒祁雲舒正撅著小屁股，努力地想去拿高處櫃子的東西，小臉憋得通紅，模樣憨態可掬。黃莉雅配的文字是：“小猴子又想征服她的‘山頭’了。”
緊接著是祁安發的一個捂嘴偷笑的表情包。
再往上翻，是昨天黃莉雅拍的一桌家常菜，糖醋排骨、清炒芥藍、西紅柿雞蛋湯，都是他愛吃的。祁安評論：“媽，爸不在，咱夥食標準沒降啊！”黃莉雅回了一個敲打的表情：“你爸不在，更得把你們倆喂好。”
看著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圖片和文字，祁國棟冷峻了一上午的嘴角，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甚至微微上揚。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他撥通了黃莉雅的視頻通話。
鈴聲隻響了兩下就被接通了。屏幕那端出現黃莉雅帶著笑意的臉，背景是家裡熟悉的客廳。
“下課了？”她聲音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嗯，中午休息。”祁國棟看著妻子，目光在她臉上仔細逡巡，似乎想找出這一周自己不在家時，她是否多了疲憊，“雲舒呢？剛看照片又在搗蛋。”
“可不是，精力旺盛得很，一刻不停。”黃莉雅說著，調整了一下鏡頭。祁國棟看到，小雲舒正被祁安抱著舉高高。
“安安今天沒課？”
“下午沒課，在家幫我看著妹妹呢。”黃莉雅把鏡頭轉回來，仔細看了看他，“你呢？學習累不累？看著好像有點憔悴。”
“不累，就是動腦子多點。”祁國棟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吃得挺好，睡得也還行。”他頓了頓，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絲隻有麵對家人時才會流露的柔軟，“就是……有點想你們。”
這句話說出口，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身居高位以來，他早已習慣了將個人情感嚴密地包裹在理性與責任之下，如此直白地表達思念，極其罕見。
屏幕那端，黃莉雅顯然也愣了一下，隨即，笑意更深，眼中漾起一層心疼與了然的水光。她沒有立刻接話，隻是更深地望著他，仿佛要透過屏幕，撫平他眉宇間那無形的疲憊。
這時，祁安的大臉突然擠進了鏡頭，笑嘻嘻地：“爸！你剛才說啥？想我們啦？嘖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語氣是慣有的調侃，但眼神亮晶晶的。
祁國棟被兒子一打岔，那點罕見的感性流露帶來的微妙氣氛被衝淡了些，他笑罵一句：“臭小子，沒大沒小。在家聽媽媽話沒？”
“必須的！我可是家裡的頂梁柱——之一！”祁安做了個展示肌肉的動作，又湊近鏡頭，壓低聲音，擠眉弄眼，“爸，我跟你說，媽昨天對著你常坐的那個沙發發呆來著，還歎了口氣。肯定是想你了！”
“祁安！”黃莉雅略帶嗔怪的聲音傳來，把兒子扒拉開，臉上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祁國棟看著妻兒在鏡頭那邊笑鬨，心底那片被繁重公務和深沉思考占據的堅硬角落，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溫熱的泉水，慢慢軟化、滋潤。
黨校的嚴肅，高位的孤獨，宏大命題的壓力，在這一刻，被千裡之外家中最平凡的煙火氣與親情悄然消解了一部分。
“你那邊……一切都好嗎？”黃莉雅重新占據畫麵，理了理鬢邊的碎發，語氣恢複了平素的溫柔與沉穩，“家裡你放心，爸媽身體都好，昨天還打電話來問你了。省裡……孫陸雨前天來家裡坐了坐，喝了杯茶，聊了會兒天，沒說什麼具體的，就是讓我轉告你，家裡一切有他，讓你安心學習。”
祁國棟點點頭。孫陸雨去家裡，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支持與默契的體現。“嗯，知道了。你們好好的，我就安心。”
兩人一時都沒再說話，隻是隔著屏幕靜靜地對望。有些話，不必說出口。他的“想你們”，她的“發呆歎氣”，還有孫陸雨的“上門坐坐”，都是同一種情感的樸素表達。
“爸爸！爸爸！”小雲舒稚嫩的聲音突然由遠及近，然後一張紅撲撲、汗津津的小臉也擠到了鏡頭前，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屏幕裡的祁國棟，伸出小手指著，“爸爸！電話！”
祁國棟的心瞬間化成了水。“哎，雲舒，是爸爸。”他忍不住將手機拿近了些，聲音放得前所未有的輕柔，“想爸爸了嗎？”
小雲舒不會說完整的句子，隻是咿咿呀呀地叫著“爸爸”，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在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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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看，妹妹都說想你了！”祁安又在旁邊起哄。
黃莉雅笑著把兩個孩子攏在身邊，對祁國棟說：“看見了吧？我們都好好的，也都想著你呢。你專心學習，彆分心。家裡這根弦，我給你繃得緊緊的。”
“嗯。”祁國棟重重地應了一聲，目光貪婪地流連在妻子和兩個孩子身上，仿佛要將這一刻的畫麵深深烙印在心裡，“你們也照顧好自己。我……很快就回去了。”
又說了幾句家常，叮囑了祁安學習，逗了逗小雲舒，視頻通話在一種不舍的氛圍中結束。
屏幕暗下去，重新映出回廊外斑駁的光影和紫藤的嫩葉。祁國棟握著尚存一絲溫熱的手機，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我不在家你會想我嗎？”
他剛才沒有真的問出這句話，但答案，已經在剛才那短短的十幾分鐘視頻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頓精心準備的飯菜，黃莉雅偶爾的失神，祁安的插科打諢，小雲舒純真的依賴，還有孫陸雨看似隨意的登門……都是思念的注腳。
這份來自家庭的、最質樸也最深厚的牽掛，是他攀登權力高峰、應對驚濤駭浪時，最穩固的後方錨地，也是最溫暖的精神慰藉。
無論走了多遠，身份多高，他始終是丈夫，是父親，是兒子，是這個平凡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奮鬥、他決策、他承擔，不僅僅是為了抽象的國家利益或政治理想，也是為了守護鏡頭裡那三張笑臉背後的安寧與幸福，為了無數個像他一樣家庭的美好期盼。
陽光偏移，一縷光線恰好照在他臉上，暖洋洋的。祁國棟深吸一口帶著紫藤清香的空氣，將手機妥善收起，轉身朝教學樓走去。步伐比來時更加沉穩有力，眼神也更加清澈堅定。
因為知道家在何處，所以更能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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