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屍毗王印
曲女城的暮色被衝天的焚屍煙靄染成詭異的暗紫色,熏得人睜不開眼。王玄策半跪在戒日王的屍身前,粗糲的指腹拂過那枚嵌在喉骨凹陷處的金印。金印表麵的紋路早已被凝固的黑血填滿,借著搖曳的火把光芒,他勉強辨認出印文並非戒日王朝引以為傲的獅首徽記,而是三個扭曲變形的梵文——“屍毗王”。
傳說中的屍毗王是佛陀前世,曾以慈悲之心割肉喂鷹,成就千古佳話。可眼前這具被剝去華服的屍體,胸口赫然出現一個碗口大的空洞,肋骨被整齊折斷,露出森森白骨。本該跳動的心臟不翼而飛,僅殘留的血管和筋膜如枯藤般垂落。
“大人,這傷口太規整了。”蔣師仁不知何時來到身後,手中握著一方素絹擦拭佩刀,“尋常刀劍根本無法做到如此精準。”這位年輕的副將向來以膽大心細著稱,此刻聲音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王玄策沒有應答,目光緊鎖在屍體脖頸處的環狀勒痕。那痕跡不像是繩索造成,倒像是某種金屬器物瞬間收緊所致。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戒日王突然取消朝會時,自己曾在宮牆外聽到過類似琴弦斷裂的脆響。
“不是政變。”蔣師仁突然用刀尖挑起屍骸右臂,皮膚下密密麻麻的針孔在火光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是血祭。”他頓了頓,將刀尖指向那些排列整齊的小孔,“這些孔洞呈星芒狀分布,和恒河岸邊的密宗祭壇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殿外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刺耳聲響,王玄策本能地按住劍柄。十幾個頭戴青銅麵具的婆羅門祭司緩緩步入殿內,他們赤足踩過滿地的燭淚,每一步都在地麵留下暗紅的腳印。為首的祭司手中握著一根青銅長鉤,鉤子上掛著一具無頭屍體。那屍體身著戒日王的金絲朝服,破損的衣袖間露出半截刺青——正是大唐軍隊特有的玄甲軍徽記。
“陳禮!”蔣師仁失聲驚呼。作為副使,陳禮已失蹤三日,沒想到此刻竟以這種方式出現在眾人麵前。更詭異的是,屍體腰間竟掛著隻有唐軍高級將領才持有的鎏金魚符,魚符表麵的龍紋在火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光。
王玄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那些婆羅門祭司。他們身上的法衣沾滿血汙,卻不見任何刀劍傷痕,反而在胸口位置都畫著相同的符文——和戒日王喉間的“屍毗王”印文如出一轍。突然,他注意到為首祭司的麵具縫隙裡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那是一雙完全被血絲覆蓋的眼睛。
“封鎖宮殿,任何人不得出入。”王玄策起身時,膝蓋因長時間跪立發出哢嗒聲響,“去把隨軍的譯經僧叫來,我要知道這個‘屍毗王’印文究竟意味著什麼。”
蔣師仁正要領命,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渾身浴血的侍衛撞開殿門,手中緊握著半塊破碎的玉玨:“大人!北門...北門守軍用自己的腸子在城牆上寫了梵文!”
王玄策接過玉玨,看著上麵熟悉的紋路——這正是三日前陳禮送給自己的信物。他心中一沉,意識到這場看似簡單的王薨事件,背後牽扯的恐怕是一個足以顛覆整個南亞次大陸的驚天陰謀。而那枚詭異的“屍毗王”金印,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關鍵鑰匙。
夜幕徹底降臨,曲女城的焚屍火仍在熊熊燃燒,將天空染成不祥的赤紅色。王玄策站在宮殿的露台上,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恒河,手中的金印突然發出細微的嗡鳴。他知道,一場關乎大唐榮耀與生死存亡的惡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王玄策將金印貼身收好,轉身走向燈火通明的議事廳。蔣師仁已召集了所有能戰之士,譯經僧們正圍坐在長案前,緊張地翻閱著古老的典籍。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焚香混合的怪異氣息,所有人都明白,今夜注定無眠。
“大人,找到了!”一名譯經僧突然站起,手中的古卷簌簌發抖,“《賢愚經》記載,屍毗王血祭是密宗禁術,需以轉輪聖王之軀為祭,方能召喚...”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恐懼的神色爬上臉龐。
“召喚什麼?”王玄策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有力。
譯經僧咽了口唾沫,喉結在燭光下上下滾動:“召喚...傳說中早已滅絕的‘阿修羅之眼’。”
殿內一片死寂,唯有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王玄策握緊腰間的橫刀,腦海中閃過陳禮屍體上的唐軍徽記,還有那些戴著青銅麵具的祭司。他突然意識到,這場發生在異國他鄉的王薨案,早已超出了普通政治鬥爭的範疇,而是一場關乎天道輪回的驚天陰謀。而自己,作為大唐的使節,注定要在這場漩渦中,為國家的尊嚴和萬千生靈的命運,戰至最後一刻。
第二節人皮地圖
潮濕的黴味混著腐肉氣息撲麵而來,象神雕像後的暗門在蔣師仁的蠻力下緩緩開啟,門軸發出的吱呀聲仿佛垂死之人的嗚咽。王玄策握緊火把踏入地宮,搖曳的火光劈開黑暗的刹那,他舉火把的手猛地僵住——整麵石牆上竟懸掛著七張拚接整齊的“地圖”,蒼白的表皮下青色血管如蛛網蔓延,針腳細密的縫合處凝結著黑褐色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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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人皮?”蔣師仁的聲音從喉間擠出,刀尖無意識地顫抖,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王玄策強迫自己向前兩步,火把湊近的瞬間,他瞳孔驟縮——最左邊那張人皮的耳後,赫然印著熟悉的暗紅色胎記。那是鴻臚寺老譯員迦摩羅的特征,半月形的胎記像道永不愈合的傷口,此刻卻在人皮上詭異地扭曲變形。
“迦摩羅上個月還在教我梵文...”王玄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驅散腦海中浮現的畫麵:老人捧著典籍,皺紋裡都漾著溫和笑意的模樣。地宮的寒氣順著腳踝爬上脊背,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迦摩羅突然告假,說是要隨戒日王的使團前往吐蕃,臨行前還塞給自己一袋風乾的菩提果。
“大人看這裡!”蔣師仁的刀鞘重重戳向人皮地圖上的恒河流域。在那片被刻意剝薄的皮肉下,暗紅的血字若隱若現:“漢軍遺兵,可用”。每個字都像是用指甲刻進皮膚,邊緣翻卷著血肉,墨跡在人皮油脂的浸潤下暈染開來,宛如洇血的傷口。王玄策突然想起戒日王生前反常的舉動——這位向來對吐蕃持警惕態度的君主,半月前突然提出要聯合吐蕃對抗天竺諸邦,此刻看來,竟是早被人暗中操控。
頭頂傳來細微的滴答聲,像春雨落在芭蕉葉上。王玄策本能地後退半步,火把照向穹頂的瞬間,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衣甲。十幾個鐵籠倒掛在蛛網密布的穹頂,生鏽的鎖鏈垂落,每個籠底都凝結著暗紅的冰棱。血水順著鐵條滴落,在地麵彙成蜿蜒的溪流,而正中央的籠子裡,一具腐爛的軀體正在緩緩轉動。
迦摩羅的麵孔已經腫脹變形,眼窩被剜成兩個黑洞,灰白的腦漿從破碎的天靈蓋滲出。可那具腐爛的嘴唇竟在蠕動,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氣音:“阿羅...那順...吃掉了...王...”隨著每個音節的吐出,黑色的蛆蟲從齒縫爬出,跌落在地扭動。王玄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認得這個名字——阿羅那順,正是戒日王朝那位野心勃勃的權臣,三日前借口護送戒日王靈柩,帶著精銳部隊離開了曲女城。
“原來他早有謀劃。”蔣師仁的刀刃劃過地麵,將血水濺起細碎的水花,“用人皮繪製地圖,用活人血寫密信,再借屍毗王血祭製造混亂...”他突然停住,刀尖指向迦摩羅殘缺的右手——那五根手指被齊根斬斷,斷麵處插著半截折斷的金簪,正是戒日王常戴的頭飾。
地宮深處傳來鐵鏈拖行的聲響,混著詭異的梵唱。王玄策猛地舉起火把,發現人皮地圖的縫隙間,竟用朱砂畫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號他曾在戒日王喉間的金印上見過,此刻在搖曳的火光中仿佛活了過來,順著牆麵蜿蜒遊動。最上方的符文突然爆開,幾滴滾燙的鮮血從天而降,落在王玄策的手背,燙出焦黑的印記。
“快走!這裡是祭壇!”蔣師仁扯住王玄策的衣袖。話音未落,整座地宮突然劇烈震顫,石縫中滲出腥臭的黑水,人皮地圖上的針腳開始崩裂,露出底下更深層的紋路——那是一幅巨大的曼陀羅,中心位置用金線繡著“阿修羅之眼”的圖騰。迦摩羅的屍體突然劇烈抽搐,腐爛的胸腔炸開,無數黑色甲蟲噴湧而出,朝著火把撲來。
王玄策揮刀劈開蟲群,餘光瞥見人皮地圖上的“漢軍遺兵”四字正在融化,血水順著牆麵流淌,在地麵彙成三個猙獰的梵文:“死期至”。地宮的穹頂開始坍塌,鐵籠紛紛墜落,迦摩羅殘破的屍體在墜落瞬間,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正對著王玄策,仿佛在傳遞最後的訊息。
“守住出口!”王玄策將火把擲向蟲群,烈焰騰空而起,照亮了地宮深處緩緩升起的青銅祭壇。祭壇中央,一個巨大的凹槽裡盛滿鮮血,隱隱倒映出阿羅那順戴著黃金麵具的臉。他終於明白,這場血祭的真正目標,從來不是戒日王的性命,而是要借大唐使節之手,將“漢軍遺兵”的秘密公之於世,挑起天竺與大唐的戰爭。而此刻,他們已經深陷這場驚天陰謀的核心,唯有破局,方能為死去的同胞討回公道。
第三節青銅鐘顱
潮濕的腐臭混著硫磺味從地宮裂縫滲出,王玄策的後背重重撞在象神雕像上。身後傳來地宮轟然坍塌的巨響,飛濺的碎石擦著耳際掠過,在石壁上砸出細密的蛛網紋。蔣師仁反手將他拽起,兩人跌跌撞撞衝出密道時,整座曲女城的夜空已被血色浸染。
“聽!”蔣師仁突然按住腰間橫刀。死寂的王城內,本該熄滅的晨鐘卻在子夜時分轟鳴不止,鐘聲混著嗚咽般的尾音,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哀嚎。王玄策抬頭望去,隻見三百名身披鎏金戰甲的武士如鬼魅般圍攏而來,月光落在他們的頭盔上,泛著青灰色的冷光——那些頭盔並非尋常樣式,竟做成倒扣的青銅古鐘形狀,鐘身刻滿扭曲的梵文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