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雪掩漢旌
凜冽的罡風如刀割般刮過雪山埡口，王玄策裹緊披風，腰間橫刀的刀柄被凍得發藍。他眯起眼睛，在漫天飛雪中捕捉到一抹暗紅。蔣師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冰縫深處，半麵殘破的漢旗斜插在雪層中，褪色的赤色旌旗上，字的篆文已被風雪侵蝕得模糊不清，旗角凝結的血痂漆黑如墨，在慘白的雪幕下顯得觸目驚心。
下去看看。王玄策將火把插入腰間，雙手抓住冰縫邊緣凸起的岩石。蔣師仁緊跟其後，兩人踩著結霜的冰棱，小心翼翼地往深處挪動。積雪掩蓋的冰麵異常濕滑，每一步都伴隨著細微的冰裂聲，仿佛腳下隨時會裂開一道吞噬一切的深淵。
隨著不斷深入，冰縫漸寬。王玄策突然腳下一絆，整個人險些栽倒。他穩住身形低頭看去，半截覆滿冰霜的鐵甲靴從雪堆中露出。在這裡！他揮開積雪，一具身著唐軍方甲的遺骸顯露出來。屍體保持著半跪的姿勢，鐵甲胸口處凹陷出一個巨大的拳印，顯然是遭受了極為沉重的打擊。更令人心驚的是，屍體的十指深深摳進冰麵，指縫間死死攥著一卷羊皮。
蔣師仁蹲下身子，用匕首小心地撬開屍體僵硬的手指。當卷成筒狀的羊皮展開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泛黃的羊皮上，用朱砂繪製的地圖被冰晶覆蓋，墨跡在火把照耀下折射出詭異的光芒，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仿佛活過來一般，勾勒出一條蜿蜒向雪山腹地的路線，終點處赫然標注著一個泉眼的圖案。
這是...雪山腹地的地形圖？蔣師仁手指拂過地圖，冰晶簌簌掉落。他突然注意到屍體喉間的異樣，伸手撥開凝結的血冰，一支雕著金羽的箭矢顯露出來。阿羅那順的神射手！他瞳孔驟縮，這種箭尾的金羽樣式，和三年前襲擊我們商隊的箭矢一模一樣。
王玄策的目光落在屍體破損的鎧甲上。青銅護心鏡上的蟠龍紋雖已斑駁，但依稀可辨隴右道行軍斥候營的銘文。他的手指撫過冰涼的金屬，腦海中浮現出貞觀七年的卷宗記載——那支奉命探查雪山防線的斥候營，連同三百匹戰馬，在這片雪原上神秘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貞觀七年的兵甲...蔣師仁擦亮鎧甲護心鏡，鏡麵反射的火光突然照亮冰壁深處。數十具唐軍遺骸以戰鬥隊形排列在冰層後，有的保持著張弓搭箭的姿勢，有的緊握橫刀作衝鋒狀，每個人的臉上都凝固著堅毅與不甘。他們的甲胄上結滿冰棱，武器與冰層融為一體，仿佛時光在此處凝固。
就在這時，王玄策懷中的銅佛殘軀突然發燙。這是他們在被焚毀的佛寺遺址中找到的遺物，此刻竟像活過來般劇烈震動。銅佛表麵浮現出細密的裂紋，滾燙的溫度將腳下冰麵融出一個字。蒸騰的水汽中，隱隱傳來金鐵交鳴之聲，仿佛千軍萬馬在雪山深處奔騰。
這銅佛...有古怪。蔣師仁警惕地按住刀柄。王玄策卻伸手觸碰融化的冰麵，冰涼的水跡中，隱約可見幾行被冰雪覆蓋的刻痕。他用匕首小心地刮去冰層，露出一行斑駁的篆文：戊申年冬，遇伏於冰淵，箭矢儘，以身為障...
寒風呼嘯，將未讀完的文字吹散在風雪中。王玄策望著冰壁後排列整齊的屍體，突然明白過來——這些斥候營的將士，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後方傳遞情報。他們在遭遇阿羅那順的伏擊後，明知必死，卻仍拚死將地圖送出，並用最後的力氣將銅佛藏進冰層，等待後人揭開這個被冰雪掩埋的秘密。
他們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地圖。王玄策聲音沙啞，將銅佛緊緊攥在掌心。滾燙的溫度灼傷了皮膚，卻不及心中的震撼。蔣師仁默默將地圖收好，目光掃過冰壁上密密麻麻的箭矢痕跡：阿羅那順為何如此忌憚這處泉眼？雪山深處，究竟藏著什麼？
風雪愈發猛烈，將冰縫中的痕跡漸漸掩埋。王玄策和蔣師仁握緊武器，順著地圖指示的方向望去。在那片被暴風雪籠罩的雪山腹地，未知的危險與驚天的秘密正在等待著他們。而那些被冰雪掩埋的忠魂，終將以另一種方式，指引後來者完成他們未竟的使命。
第二節凍骨傳訊
刺骨的寒風在冰縫間呼嘯盤旋，卷著細碎的冰碴不斷拍打在王玄策和蔣師仁的臉上。二人握緊火把，將搖曳的火光儘量往前探去，照亮冰壁後的詭異景象。唐軍屍群呈扇形散開，前排士兵單膝跪地，後背的箭矢幾乎將他們釘在冰壁上，手中的橫刀雖已鏽跡斑斑，卻仍保持著防禦的姿勢。
看他們的手！蔣師仁突然壓低聲音。火把的光芒掠過第一排屍體時，王玄策倒吸一口冷氣——這些士兵的十根指骨全部斷裂，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指尖深深嵌進冰層，在冰麵上刻出密密麻麻的細小凹痕。
王玄策蹲下身子，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刮去凹痕上的冰霜。那些看似雜亂的刻痕在火光下逐漸清晰，竟是唐軍斥候專用的骨節碼。這種加密方式將摩斯密碼與人體骨骼形態相結合，隻有經過特殊訓練的斥候才能掌握。蔣師仁也湊過來，兩人的呼吸在寒冷中凝成白霧，在冰麵上不斷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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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需要時間。王玄策將火把插在冰縫中，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密語手冊。手冊邊緣磨損嚴重，顯然經曆過無數次翻閱。他對照著冰麵上的刻痕，在手冊上逐一查找對應的符號。蔣師仁則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手中橫刀隨時準備出鞘。
隨著破譯工作的推進，冰麵上逐漸顯現出八個字：班氏兵符，泉下有應。王玄策的手指停在冰麵上，心臟猛地一縮。班氏兵符，是太宗皇帝特賜給隴右道行軍總管班師古的調兵虎符，傳聞此符一分為二，持有者可調動方圓千裡內的唐軍精銳。而如今，這個消失在雪山中的斥候營，竟與班氏兵符有關？
這不可能...蔣師仁喃喃自語，班師古將軍三年前就已戰死沙場，他的兵符...話音未落，冰縫中突然響起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那些原本靜止的屍體，竟同時轉動僵硬的脖頸，空洞的眼窩齊刷刷望向冰縫深處。
王玄策和蔣師仁立即抽刀戒備，火把的光芒在冰壁上搖晃不定，將屍群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冰層深處傳來的冰裂聲，如同有巨獸正在蘇醒。一塊巨大的冰壁轟然炸裂，碎屑飛濺中，一具比其他屍體高出半頭的將領遺骸破冰而出。
這具遺骸身著華麗的魚鱗甲，肩甲上的螭龍紋栩栩如生，腰間的玉帶銙雖已斷裂，仍難掩昔日的尊貴。他的右手向前攤開，掌心裡躺著半枚青銅虎符，虎目圓睜，栩栩如生，仿佛在注視著來人。
班氏兵符！蔣師仁失聲驚呼。話音剛落，王玄策懷中的銅佛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這尊從佛寺遺址中找到的殘破佛像，此刻竟通體發紅，表麵的裂紋中滲出滾燙的金光。的一聲，銅佛炸裂成無數碎片，藏在佛腔內的另半枚虎符騰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嵌入冰屍手中的虎符凹槽。
刹那間，整個冰縫被耀眼的金光籠罩。虎符合二為一的瞬間，冰壁上的屍群突然發出整齊的金屬碰撞聲，仿佛在行禮致敬。王玄策和蔣師仁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隻覺一股磅礴的力量從虎符中湧出，震得他們耳膜生疼。
當光芒漸漸消散，冰壁上的屍群恢複了靜止狀態，而那具手持虎符的將領遺骸，竟在金光中緩緩化作齏粉，隻留下完整的虎符懸浮在空中。王玄策伸手握住虎符，金屬表麵還殘留著一絲溫度，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傳遞。
他們用生命守護的，就是這個。王玄策握緊虎符，望向冰壁上用指骨刻下的密文，泉下有應...看來那個泉眼，不僅是地圖的終點，更是解開一切秘密的關鍵。蔣師仁將散落的銅佛碎片收好，目光堅定：不管前方有什麼，帶著這枚虎符，我們總能找到答案。
寒風再次呼嘯而過，卷起冰縫中的積雪。王玄策和蔣師仁握緊武器，朝著地圖指示的方向走去。手中的虎符在黑暗中隱隱發光，仿佛承載著千年前將士們的殷切期盼。而在他們身後，那些用生命傳遞訊息的凍骨，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永遠地融入了這片蒼茫的雪山之中。
第三節陰兵列陣
當兩半虎符嚴絲合縫地嵌在一起，王玄策手中的青銅突然泛起滾燙的灼意。蔣師仁還未及提醒，整座冰穀突然劇烈震顫，冰壁上的積雪如雪崩般傾瀉而下。兩人踉蹌著扶住岩壁，隻見三百具唐軍凍屍同時抖落周身冰霜，鏽蝕的鎧甲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仿佛沉睡千年的戰士終於等到蘇醒的號令。
最先動彈的是那具持符的將領遺骸。他緩緩抬起僵直的手臂，青銅麵甲下傳來的鎖扣輕響。當麵甲滑落的瞬間，王玄策手中的火把險些落地——那張被冰霜覆蓋的麵容，竟與他在長安史館見過的班超畫像分毫不差！凹陷的眼窩中，兩點幽藍的鬼火緩緩亮起，仿佛有靈魂在冰層下蘇醒。
虎符不全，尚缺雪山...將領的喉間發出氣若遊絲的呢喃，破碎的冰碴隨著話語簌簌掉落。他舉起虎符指向北方，整個冰穀突然亮起詭異的藍光。三百具凍屍同時舉起武器，鏽蝕的刀劍在藍光中褪去鏽跡，重新煥發出冷冽的鋒芒。更令人心驚的是，這些士兵的甲胄上浮現出暗金色的銘文——正是漢西域都護府的製式標記。
蔣師仁握緊橫刀，刀刃卻止不住地顫抖：這...這是東漢的戍邊軍！話音未落，雪山深處傳來沉悶的戰鼓聲，三長兩短的節奏穿透冰層，仿佛來自幽冥的召喚。王玄策突然注意到，那些複活的士兵並未注視自己，而是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冰穀出口。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阿羅那順的追兵終於趕到。數十名吐蕃騎兵舉著火把闖入穀口，火把的光芒照亮冰壁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刻痕。為首的將領突然勒住韁繩，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三百具唐軍凍屍正以標準的雁行陣排列，拉開的弓弦上泛著詭異的藍光。
放箭！吐蕃將領聲嘶力竭地大喊。但他的命令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箭雨破空聲中。複活的唐軍士兵同時鬆手，數百支箭矢如烏雲蔽月般籠罩天空。王玄策在火光中看清箭杆上的刻字：漢西域都護府監造，每個字都被塗成了令人膽寒的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