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瘟馬圍穀
峽穀出口被三百匹戰馬堵得密不透風,馬鼻噴出的白汽在臘月裡凝成霜霧,混著泛著屍綠的白沫,在乾燥的黃土地上洇出點點斑駁。王玄策拽著蔣師仁往岩壁後縮,指尖摳進頁岩的縫隙,帶出幾片鋒利的石屑——他們剛從天竺追兵的刀陣裡衝出,靴底還沾著恒河平原的濕泥,轉眼就撞進了吐蕃峽穀的死局。
“王正使,這他娘的是馬還是鬼?”蔣師仁的橫刀在石上劃出火星,喉結滾動著咽下口血沫。他左臂中了一箭,箭簇帶著天竺特有的倒鉤,此刻傷口正往外滲著黑血,與甲胄碰撞出黏膩的聲響。他盯著最前排的戰馬,那些畜生的眼白翻得幾乎蓋住瞳孔,本該油亮的鬃毛糾結如枯草,每踏一步,四蹄下就泛起淡淡的青霧。
王玄策沒應聲,蹲下身抓起一把馬糞。糞團在掌心撚碎時,他的指尖被某種硬物硌了一下——是塊指甲蓋大的皮甲殘片,邊緣還帶著唐軍特有的鱗紋。他放在鼻尖嗅了嗅,殘片上除了馬糞的腥臊,竟有熟鐵被胃酸腐蝕的酸餿味。
“它們在吃自己人。”王玄策的聲音像淬了冰,將皮甲殘片塞進箭囊,“這些馬不是瘋了,是被喂了人肉。”
蔣師仁突然想起昨夜天竺兵營的慘叫。那些被鐵鏈鎖著的唐軍俘虜,天亮時就沒了蹤影,當時隻當是被拖去祭旗,現在才明白竟成了戰馬的飼料。他猛地拽過身邊一匹死馬的轡頭——這是剛才衝得太急,撞在岩壁上斷氣的,韁繩內側的皮革被汗水泡得發脹,湊近了才看清,烙印的吐蕃文是“瘟營”二字,字跡邊緣還沾著暗紅色的血痂。
“是吐蕃的瘟馬營。”蔣師仁的橫刀差點脫手,“當年鬆讚乾布滅象雄,就用這招——讓戰馬食屍,染上瘋病,再驅去踏營。”他突然反應過來,“可這些馬怎麼會幫天竺人?吐蕃不是答應借兵了嗎?”
話音未落,王玄策懷裡的銅佛殘核突然滾落在地。這是從那爛陀寺搶出來的佛骨舍利,外層鎏金已被戰火燒成焦黑,此刻墜在石縫裡,竟滲出點點殷紅的液珠,像佛血正在滴落。最先濺到血珠的戰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刨著空氣發出驚雷般的嘶鳴,背上的天竺騎兵還沒來得及拽韁繩,就被狠狠甩向峽穀深處的懸崖。
“啊——!”慘叫聲在半空戛然而止。那名騎兵的身體突然像被無形的刀劈開,血霧中竟飛出無數帶倒鉤的鐵蒺藜,每顆蒺藜上都鑄著模糊的“唐”字。蔣師仁瞳孔驟縮——這是三年前西域唐軍遺失的軍械,當時查遍了周邊部落都沒蹤跡,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還藏在天竺兵的屍身裡。
“是苯教的邪術。”王玄策拽著他往更高處的岩縫躲,“他們把鐵蒺藜塞進活人體內,用咒語催發,人死則蒺藜出。”他抬頭望向崖頂,那裡的積雪裡插著數十根人骨幡旗,個穿紅色法衣的巫師正搖動人骨經筒,筒壁上的骷髏頭隨著轉動發出哢嗒聲,竟與下方戰馬的嘶鳴詭異地合拍——那調子分明是《破陣樂》的旋律,卻被篡改得陰惻如鬼哭。
三百匹戰馬開始躁動,四蹄踏地的節奏越來越快,漸漸形成某種催命的鼓點。王玄策注意到,每匹戰馬的脖頸上都係著黑色犛牛皮繩,繩結處纏著曬乾的人指骨,這是苯教用來獻祭的“縛魂索”。那些畜生的眼睛已經徹底變成墨綠色,嘴角掛著的涎水落在地上,竟將岩石蝕出細密的小孔。
“王正使快看!”蔣師仁突然指向馬群後方。峽穀入口處的天竺追兵正往這邊湧,領頭的將官舉著鑲金彎刀,刀穗上掛著顆唐軍的頭顱——是昨夜突圍時斷後的親兵。追兵的腳步聲與馬群的嘶鳴混在一起,把他們逼進了前後夾擊的絕境。
王玄策摸出最後半袋鹽。這是他們穿越雪山時省下的口糧,此刻袋口的鹽粒正簌簌往下掉。他盯著馬群中那匹最壯碩的黑馬——那畜生的前腿上有塊月牙形的舊傷,像是被唐軍的馬槊劃過,此刻正焦躁地用蹄子刨著地麵,鼻息間噴出的綠沫濺在石上,騰起陣陣白煙。
“還記得安西軍怎麼對付野馬群嗎?”王玄策突然問。蔣師仁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當年在西域,他們曾用鹽引誘野馬,再趁其飲水時套馬。可這些是染了瘟疫的戰馬,鹽還管用嗎?
“苯教用屍血催狂它們,卻解不了牲畜的本能。”王玄策將鹽袋係在箭杆上,弓弦拉得如滿月,“馬瘟最怕鹽,你信不信?”
話音未落,崖頂的人骨經筒突然加速轉動,巫師的吟唱變成尖利的嘯叫。三百匹戰馬同時人立,綠沫橫飛中,竟齊齊朝著岩縫衝來。蔣師仁橫刀護在王玄策身前,卻見他鬆開了弓弦——鹽袋拖著箭杆,精準地落在那匹黑馬麵前的石窪裡。
鹽粒遇潮融化,在地上彙成小小的晶亮水窪。黑馬的衝勢猛地頓住,竟不顧巫師的咒語,低頭去舔石窪裡的鹽水。這舉動像顆火星落進油鍋,周圍的戰馬紛紛被吸引,躁動的蹄聲漸漸變成爭搶鹽粒的嘶鳴,原本整齊的陣型瞬間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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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王玄策拽著蔣師仁往峽穀左側的陡坡爬。那裡的岩石上長著叢叢紅景天,根係能抓住濕滑的石壁。他們身後,搶不到鹽的戰馬開始互相撕咬,綠沫飛濺中,竟有馬啃斷了同伴的脖頸,黑色的血噴湧而出,將地上的鹽粒染成詭異的紫色。
崖頂的巫師見狀,猛地將人骨經筒往地上砸。經筒裂開的瞬間,裡麵滾出數十顆染血的麥粒,落在馬群中竟發出幽幽的綠光。那些戰馬突然停止撕咬,再次將猩紅的眼轉向陡坡上的兩人,蹄聲重又彙成《破陣樂》的詭調,隻是這次的節奏裡,多了幾分被冒犯的暴怒。
蔣師仁的箭射中了領頭黑馬的左眼,卻沒能阻止它爬坡。那畜生的前蹄在岩壁上劃出深深的血痕,綠沫順著石縫往下滴,落在蔣師仁的靴底。王玄策摸出最後一把鹽,狠狠撒向它的麵門——鹽粒鑽進馬眼的瞬間,黑馬發出淒厲的慘叫,竟抱著巨石滾下了陡坡,砸在後麵追來的馬群裡,引發一連串的踩踏。
“往峽穀深處走!”王玄策拽著蔣師仁穿過混亂的馬群,腳下的屍體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天竺追兵被瘋馬擋在穀口,彎刀砍在馬身上,竟隻能劃出淺淺的血痕。蔣師仁回頭時,正看見那匹黑馬的屍體在地上抽搐,綠血滲入泥土的地方,竟長出叢叢白色的菌絲,像極了苯教幡旗上的骷髏花紋。
崖頂的巫師還在嘶吼,卻擋不住馬群的潰散。王玄策拉著蔣師仁鑽進峽穀深處的陰影,耳後傳來最後一陣詭異的《破陣樂》——那旋律漸漸被馬的哀鳴和人的慘叫淹沒,最終歸於死寂。
蔣師仁靠在岩壁上喘氣,左臂的傷口還在滲血,卻感覺不到之前的麻癢。王玄策用剩下的鹽給他清洗傷口,鹽粒碰到黑血時發出滋滋的聲響,竟冒出縷縷白煙。
“吐蕃借兵的事...”蔣師仁聲音沙啞。
“苯教在搞鬼,讚普未必知情。”王玄策望著峽穀深處的雪山,那裡的積雪在夕陽下泛著金紅,“但這三百匹瘟馬,已經給我們指了路——進邏些城,先找大昭寺的喇嘛。”
風從穀口吹進來,帶著馬屍腐爛的腥臭。蔣師仁望著地上那些被鹽粒蝕出的白痕,突然明白王玄策的用意——鹽不僅能退馬瘟,更能在絕境裡,殺出一條通往複仇的血路。他們的身後是天竺追兵的刀光,前方是吐蕃宮廷的迷霧,但隻要手裡還有鹽,腳下就永遠有生路。
第二節鹽陣阻敵
蔣師仁用橫刀割開最後一袋青鹽時,刀刃在凍土上磕出火星。鹽粒傾瀉而出,在積雪裡鋪開時簌簌作響,很快堆成座小小的晶山。他按王玄策的吩咐,以八卦方位將鹽撒成陣圖——乾位堆成尖塔,坤位鋪作方田,離位的鹽粒混著硫磺火石,坎位則引了道雪水,讓鹽晶在冰麵凝成鋒利的棱。
“王正使,這鹽真能擋得住?”蔣師仁往手心裡啐了口唾沫,將最後一把鹽撒在巽位的風眼。他左臂的傷口剛用鹽洗過,此刻還在隱隱作痛,血珠滴落在鹽陣邊緣,竟被晶粒吸得乾乾淨淨。
王玄策沒答話,正用箭杆調整鹽陣的角度。他望著峽穀入口處越來越近的黑影——是那些沒被剛才的混亂衝散的瘟馬,約莫還有百餘匹,此刻正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湧,綠沫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屍痕。領頭的那匹黑馬雖瞎了左眼,脖頸上的“瘟營”烙印卻在雪光裡愈發清晰,鼻息間噴出的白汽裡,竟裹著細碎的血珠。
“苯教用屍血催狂它們,卻破不了五行相生的理。”王玄策將銅佛殘核擺在鹽陣中央,佛骨上的焦痕突然滲出暗紅的液珠,“馬屬火,鹽屬水,以水克火,天經地義。”
話音未落,最前排的戰馬已經踏進鹽陣。前蹄落在乾位的鹽塔上時,隻聽“嗤”的一聲輕響,馬蹄鐵竟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瞬間崩裂出數道缺口。那匹戰馬痛得人立而起,蔣師仁看得真切——鹽粒鑽進馬蹄的裂縫,遇血竟凝成細小的冰晶,每動一下,冰晶就往肉裡紮深一分,轉眼間,雪白的鹽陣已被馬血染成殷紅。
“果然管用!”蔣師仁握緊橫刀,卻見王玄策突然將銅佛殘核往鹽陣中央一按。佛骨炸裂的瞬間,綠瑩瑩的碎末混著鹽粒騰空而起,與馬鼻噴出的白汽相撞,騰起大片青煙。煙中突然浮現出個模糊的虛影——是位頭戴金冠的女子,身披唐式錦袍,手持經卷,眉眼間竟有幾分文成公主的模樣。
“鹽路既斷,當焚舟破釜。”虛影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編鐘般的清越。蔣師仁突然想起傳聞——文成公主入藏時,曾以鹽路聯絡漢藏,隴右的官鹽經吐蕃轉運,養活了無數往來商隊。此刻這虛影現身,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一匹瘟馬衝破巽位的風眼,直撲鹽陣中央的王玄策。蔣師仁橫刀劈去,卻見那馬的前蹄已爛成血肉模糊的一團,鹽晶在傷口裡長成簇狀,竟像朵綻開的血色珊瑚。他順勢將馬屍踢進鹽陣,屍體落地的瞬間,周圍的鹽粒突然沸騰起來,晶粒順著屍身的血管遊走,轉眼就將整匹馬凍成了晶瑩的鹽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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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中,一名落馬的吐蕃兵突然從雪地裡爬起。他大概是被馬甩下來的,皮甲被鹽粒蝕出無數小孔,此刻竟瘋了似的撕開衣襟——背上的《金剛經》刺青遇煙發光,靛藍色的經文在雪地裡投下流動的光斑,恰好照在鹽陣邊緣的一處凹陷。
“那下麵有東西!”蔣師仁指著光斑聚集的地方。雪層下隱約露出段木輪,黑沉沉的像是浸過桐油。王玄策立刻讓人去挖,沒刨幾下,就露出了車廂的一角——竟是輛被雪埋了半截的鹽車,車板上還留著被刀砍過的痕跡。
蔣師仁跳上鹽車,發現木輪的輻條上刻著行小字:“隴右督鹽使王承,永徽二年”。永徽二年是十年前,正是王玄策的族叔王承在隴右掌鹽政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族叔當年的失蹤案——傳聞是押鹽車入藏時遇襲,連人帶車都沒了蹤跡,原來竟是埋在了這峽穀裡。
“車軸有暗格。”王玄策用箭杆敲了敲車軸,聽見空洞的回響。蔣師仁一刀劈開木軸,裡麵果然彈開個暗匣,半截泛黃的麻紙卷滑了出來。展開一看,竟是《衛公兵法》的殘頁,上麵記載的正是李靖破突厥時用的“鹽河陣”——以鹽撒作河道,引敵軍戰馬飲水,再趁其馬蹄發軟時突襲。
“難怪苯教要封死這峽穀。”王玄策的指尖撫過殘頁上的墨跡,“他們怕的不是我們借兵,是怕這鹽車的秘密見光。”十年前王承押的,恐怕不隻是鹽,還有這能破騎兵的兵法。
此時鹽陣外的廝殺聲突然變了調。那些瘟馬像是被什麼驚到,竟開始瘋狂後退,綠沫飛濺中,蔣師仁看見剛才那名吐蕃兵正跪在雪地裡,背上的《金剛經》刺青越來越亮,經文的光芒穿透煙霧,照得瘟馬紛紛人立。
“是個臥底!”蔣師仁恍然大悟。這吐蕃兵定是藏在瘟營裡的唐軍舊部,刺青遇佛血青煙發光,正是彼此認親的暗號。他剛想喊對方過來,卻見那兵突然轉身,用藏刀劃破自己的掌心,將血灑向鹽陣外圍的雪堆。
雪下竟埋著數十個油布包!血珠滲進去的瞬間,油布突然炸開,裡麵滾出的不是鹽,而是硫磺與硝石。王玄策立刻明白了——這是要縱火!他揚手將銅佛殘核擲向離位的鹽堆,佛血與硫磺相遇,頓時燃起熊熊烈火。
火焰卷著鹽粒騰空而起,在峽穀裡形成道火牆。衝在最前的瘟馬被火舌舔到,鬃毛瞬間燃燒起來,痛得往回狂奔,反而將後麵的天竺追兵撞得人仰馬翻。蔣師仁跳下車,看見那名吐蕃兵正舉著藏刀往火牆裡衝,背上的《金剛經》刺青在火光中亮如白晝。
“留活口!”王玄策喊道。但已經晚了——數支天竺箭射中了那兵的後背,他轉身對著鹽陣的方向,用儘最後力氣喊出句吐蕃語:“鹽路通,漢藏同!”隨即倒在火牆裡,刺青的光芒在烈焰中漸漸熄滅。
火牆後的馬蹄聲越來越遠,瘟馬的嘶鳴漸漸被風雪吞沒。蔣師仁望著鹽陣裡那些凝結著血冰的鹽粒,突然明白文成公主虛影那句“焚舟破釜”的意思——鹽路既已被苯教截斷,便該像當年的衛公那樣,以鹽為兵,以雪為甲,燒儘前路的阻礙。
王玄策將《衛公兵法》殘頁折好,塞進懷裡。鹽陣中央的銅佛殘核還在發燙,佛血與鹽混合的青煙裡,文成公主的虛影早已散去,隻留下淡淡的檀香。他抬頭望向峽穀深處的雪山,那裡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清晰——邏些城就在雪山之後,而他們的鹽陣,不僅擋住了追兵,更劈開了一條通往真相的路。
蔣師仁往鹽車裡添了把新鹽,鹽粒落在十年前的舊鹽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要借的不隻是吐蕃的兵,還有這沉睡了十年的鹽車記憶,以及那些用生命守護鹽路的魂靈。
第三節鹽道遺策
《衛公兵法》的殘頁在王玄策掌心微微發燙。蔣師仁剛用刀劃破指尖,將血珠滴在泛黃的麻紙上,墨跡便如活過來般暈開,原本空白的地方漸漸浮現出細密的線條——竟是幅雪山鹽道詳圖。圖上用朱砂標記的路線蜿蜒如蛇,從隴右一直延伸到吐蕃腹地,每個驛站的位置都點著鮮紅的圓點,細看之下,圓點的紋路竟與王玄策腰間的虎符完全吻合。
“是王家族叔的手筆!”蔣師仁猛地按住腰間的橫刀。這虎符是永徽年間朝廷頒給隴右督鹽使的,正麵刻著“鹽鐵專營”,背麵的雲紋正是圖上朱砂的原型。他忽然想起王玄策曾說過,族叔王承精通陣法,常將密信藏在兵法殘頁裡,沒想到竟用鮮血顯形的法子。
王玄策的指尖撫過圖上最險峻的一段——標注著“鷹嘴崖”的地方,朱砂圓點旁寫著行小字:“鹽道咽喉,藏甲三千”。他正想細看,懷裡的銅佛碎片突然掙脫掌心,像被磁石吸引般飛向左側岩壁。碎片撞在石上的瞬間,迸發的青光照亮了條被藤蔓遮蔽的棧道,木板上的積雪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熟悉的唐軍盾牌紋路。
“是明光鎧的盾牌改的!”蔣師仁扯斷纏在木板上的老藤,發現每塊木板的背麵都刻著名字——“秦州王二狗”“河州李三郎”,字跡被風雨侵蝕得模糊,卻仍能看出刻字時的用力。這些都是十年前隨王承入藏的隴右兵,他們的盾牌本該擋在身前,此刻卻成了鋪路的棧道,以血肉之軀為後來者架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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棧道在腳下微微晃動,木板間的縫隙裡露出深不見底的黑暗。王玄策數著木板的數量,剛好三百塊——對應著王承當年帶的三百親兵。他走到棧道中段,發現有塊木板的名字被人用刀剜去了,隻留下個淺淺的凹痕,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像是剛被破壞不久。
“小心!”蔣師仁突然拽住王玄策的衣襟。腳下的木板突然塌陷,兩人同時下墜,幸虧抓住了岩壁上的老藤,才沒墜入深淵。懸在半空時,他們終於看清棧道下的景象——成堆的唐軍遺骸堆疊如小山,每具屍骨都保持著握物的姿勢,乾枯的手指間還攥著鹽袋,袋口的青鹽早已凝結成塊,與骨骼粘在一起。
“他們是被活活困死在這裡的。”蔣師仁的聲音發顫。最上麵的遺骸還保持著跪姿,脊梁骨被生生壓斷,卻仍朝著鹽道的方向。他數了數遺骸的數量,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具,與棧道的盾牌數完全一致——原來這些親兵不是戰死的,是守著鹽道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