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銅甲藏秘
雪山頂的罡風卷著碎冰砸在帳篷上,發出嗚嗚的嘶吼,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帳外盤旋。王玄策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指尖的金鐵套在火把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帳內銅盆裡的炭火劈啪作響,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裡的腥甜——那是天竺戰象暴斃後獨有的氣味,混雜著大象的臊臭、銅鏽的澀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王正使,這畜生死得蹊蹺。”蔣師仁的聲音從帳角傳來,他剛用陌刀撬開戰象前腿的銅甲,濃重的氣味讓他忍不住皺緊眉頭。這位身形魁梧的蔣校尉肩上還落著未化的雪粒,玄色勁裝袖口沾著暗紅的血漬,那是今早檢查象屍時蹭上的。帳外傳來吐蕃騎兵操練的呼喝聲,八千餘騎從吐蕃及泥婆羅借來的戰馬正在雪原上奔馳,馬蹄踏碎冰殼的脆響與戰象暴斃前的悲鳴仿佛還在山穀間回蕩。
王玄策緩步走到象屍旁,這頭被俘的天竺戰象昨日還在圍欄裡噴著響鼻,此刻龐大的身軀已經僵硬,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他俯身細看剝落的銅甲內層,火把的光線下,密密麻麻的梵文咒語像活物般扭曲著,那些古老的字符刻得極深,凹槽裡積著暗褐色的汙垢。“上月俘獲它時,阿羅那順的象兵用這銅甲當護具,當時隻當是尋常鎧甲。”他伸手觸碰甲片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指尖微微發麻,“誰能想到內裡藏著這等鬼祟。”
話音未落,金鐵趾尖劃過一道較深的凹槽,刺耳的刮擦聲裡,有什麼東西突然動了。蔣師仁猛地握緊陌刀,隻見凹槽裡的“汙垢”竟在緩緩蠕動——那是數不清的血色蜈蚣,通體赤紅如血,節肢上還沾著銅鏽。它們像是被驚動的潮水,爭先恐後地往甲片深處鑽,卻被王玄策的金鐵趾尖擋住去路。
“是活的!”蔣校尉低喝一聲,陌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眼底發緊。這些蜈蚣比尋常蜈蚣短粗,頭部隱有金色紋路,看著便知毒性不淺。王玄策卻抬手阻止了他:“且看看它們要做什麼。”
金鐵趾尖輕輕一碾,血色蜈蚣瞬間爆體而亡。暗褐色的膿血濺在銅甲上,卻沒有順著紋路流淌,反而像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在甲片表麵緩緩凝聚。蔣師仁湊近細看,呼吸驟然一滯——那些膿血竟組成了一行行漢字,筆鋒蒼勁如刀刻,正是《衛公兵法》中失傳已久的“破象篇”!
“竟有這等事……”蔣校尉喃喃自語,伸手想去觸碰那些文字,卻被王玄策攔住。“彆動,這文字來得詭異,怕是另有玄機。”王正使的目光掃過象屍背上的鞍具,那鞍具看似是尋常皮革所製,邊緣卻隱約露出暗紅的色澤。“把象鞍卸下來。”
蔣師仁依言揮起陌刀,刀鋒精準地劈在鞍具連接處。隻聽“嗤啦”一聲輕響,象鞍應聲而落,卻在落地的瞬間裂成碎片。詭異的是,碎裂的不是皮革,而是一張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那些人皮被硝製得極為柔軟,上麵用金粉繪製著繁複的圖譜,線條交錯間,赫然是戰象的骨骼與穴位分布。圖譜中央,一枚清晰的黃金指印正蓋在標注著“象腦”的位置上。
“是阿羅那順的指印。”王玄策瞳孔微縮,他曾在天竺宮殿見過這位國王的印鑒,黃金指印的紋路分毫不差。“這圖譜竟是用活人皮繪製,看來他能操控戰象,靠的不僅是蠻力。”
話音剛落,帳外突然刮進一陣旋風,將供桌上的銅佛殘核卷了起來。那殘核是昨日從象兵屍身上搜出的,半邊佛臉已被砸碎,露出裡麵中空的內核。此刻它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直直飛入象屍空洞的眼眶。就在殘核嵌入眼眶的刹那,一滴金色的液體從佛核斷裂處滲出,順著象屍的皮膚蜿蜒而下,滴落在銅甲的梵文咒語上。
“那是佛血!”蔣師仁失聲驚呼。隻見佛血接觸到梵文的瞬間,那些扭曲的字符竟開始逆轉,如同潮水退去般褪去黑色,顯露出下方的漢字。短短片刻,整副銅甲上的咒語都已轉換,組成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音控戰象,當以角笛破之”。
“音控?”王玄策心中一動,正欲細想,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笛聲。那笛聲忽高忽低,曲調古怪而淒厲,像是無數根鋼針在刺穿著耳膜。帳外的吐蕃騎兵紛紛捂住耳朵,戰馬焦躁地刨著蹄子,發出不安的嘶鳴。
“不好!”王玄策猛地衝出帳篷,蔣師仁緊隨其後。兩人登上了望台,舉目遠眺,隻見雪原儘頭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一片正在移動。三百頭披甲戰象正朝著雪山方向狂奔,它們的步伐雜亂無章,卻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頭戰象的眼睛都變成了渾濁的乳白色,像是被人挖去了眼珠,隻剩下空洞的眼白。
“它們是被笛聲引過來的!”蔣師仁握緊陌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八千餘騎吐蕃戰馬在笛聲中躁動不安,有些甚至開始人立而起,顯然這詭異的曲調對牲畜有著極強的控製力。“王正使,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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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望著那些狂奔的戰象,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銅甲殘片,“破象篇”的文字與“角笛破之”的提示在腦中交織。他突然轉身看向帳內,那裡還放著從泥婆羅借來的牛角短笛——那是當地牧民用來召喚牛羊的器具,此刻或許將成為破局的關鍵。
“蔣校尉,傳令下去,讓騎兵備好角笛,按《衛公兵法》的陣型列陣。”王玄策的聲音在風中異常清晰,金鐵指尖在冰冷的了望台上輕輕敲擊著,“阿羅那順想用笛聲操控戰象,那我們就用角笛,讓他嘗嘗反噬的滋味。”
遠處的笛聲愈發急促,戰象群已經衝到了雪原中央,踐踏得冰層碎裂聲此起彼伏。蔣師仁抱拳領命,轉身衝下了望台,帳外很快響起集結的號角聲。王玄策抬頭望向天空,鉛灰色的雲層正緩緩壓下,一場關乎複仇的惡戰,即將在雪山腳下拉開序幕。而那銅甲中藏著的秘密,或許才剛剛揭開一角。
第二節:骨笛裂魂
罡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在王玄策臉上,他正蹲在那頭暴斃的白象屍身前,指尖的金鐵套在殘陽下泛著冷光。白象的象牙斷口處還凝著暗紅的血冰,昨日它發狂時撞斷的半截象牙斜插在雪地裡,象牙內側的骨質紋理在暮色中像極了某種詭異的符咒。
“王正使,這象牙怕是有些古怪。”蔣師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剛用陌刀挑開象屍脖頸處的銅甲,腥臭的熱氣混著雪風撲麵而來。八千吐蕃騎兵已在雪原上列成三翼陣,馬蹄踏碎冰殼的脆響與遠處戰象的嘶吼遙遙相和,那些乳白色眼瞳的巨獸離雪山隻剩三裡地了。
王玄策沒回頭,掌心按在象牙斷口處輕輕一旋。隻聽“哢”的脆響,整根象牙竟從中間裂成兩半,中空的骨管裡突然滾出七枚銅哨。銅哨長約三寸,尾端帶著細密的倒刺,表麵刻著的梵文咒語與銅甲上的字符如出一轍。
“這是……控象哨?”蔣校尉的陌刀在雪地上劃出火星,“阿羅那順藏得夠深,竟把這東西塞進了象牙裡。”
王玄策捏起一枚銅哨湊到唇邊,金鐵指套擦過哨口發出細碎的輕響。他眼角餘光瞥見最近那頭狂奔的戰象已抬起象鼻,乳白的眼瞳裡映出唐軍的陣列,便猛地吹響了銅哨。
尖銳的哨音刺破風雪,像無數根鋼針紮進耳膜。詭異的是,那聲音並非尋常哨音,而是由七重音階疊加而成,時而如鷹隼穿雲,時而如毒蛇吐信。最近的戰象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龐大的身軀猛地人立而起,前肢在半空胡亂揮舞。更驚人的是,它揚起的象鼻裡噴出的不是黏液,而是密密麻麻的鐵蒺藜——每枚蒺藜的尖端都鑄著極小的“唐”字!
“是我們的軍械!”蔣師仁揮刀格擋,鐵蒺藜撞在陌刀上迸出火星,“定是上次兵敗時被天竺人繳獲的!”
王玄策卻盯著那頭戰象的耳朵,哨音持續的瞬間,他分明看見象耳內側閃過一絲金光。“蔣校尉,去看看它的耳朵!”
蔣師仁應聲策馬衝上前,陌刀帶著破空聲劈向象耳。刀鋒即將觸到耳廓時,卻被一團突然展開的金箔纏住。金箔薄如蟬翼,展開後竟有丈許寬,上麵用工整的小楷寫滿了經文,筆鋒娟秀卻暗藏筋骨——那是文成公主的筆跡!
“控象之法,在耳後三寸。”蔣師仁失聲念出金箔末尾的批注,刀尖輕輕挑起金箔邊緣,隻見經文間隙還畫著細小的穴位圖,耳後三寸處被朱砂點了個紅圈。
此時王玄策已策馬趕到,他從懷中摸出半塊銅佛碎片——正是昨日嵌入象屍眼眶的那枚殘核。佛血還殘留在碎片邊緣,在暮色中泛著淡金色的微光。他揚手將碎片擲向象耳,碎片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嵌進耳後三寸的穴位。
“滋啦”一聲輕響,佛血與象耳接觸的瞬間騰起白煙。金箔經卷突然劇烈震顫,竟在白光中化作一灘金液。液化的黃金像有了生命,順著風勢飛向所有狂奔的戰象,在它們耳後烙下清晰的印記——那是唐軍弩機的形狀,機括處還凝著淡淡的血光。
“嗚——”第一頭戰象發出痛苦的嘶吼,乳白的眼瞳裡突然閃過一絲清明。它猛地調轉方向,粗壯的象鼻卷起背上的天竺馭手,狠狠甩向旁邊的懸崖。馭手的慘叫在風雪中戛然而止,墜崖處隻留下一縷轉瞬即逝的血霧。
連鎖反應驟然爆發。三百頭戰象像是突然掙脫了無形的枷鎖,紛紛揚起前肢嘶吼。它們耳後的弩機印記泛著紅光,驅使著龐大的身軀瘋狂調頭,象鼻如長鞭般抽向背上的馭手。有的馭手被直接踩碎在冰麵下,有的被甩向陡峭的崖壁,還有的試圖用彎刀刺向象腦,卻被暴怒的象鼻卷住,硬生生撕扯成兩半。
雪地裡很快積起厚厚的血層,融化的冰水混著血漿彙成蜿蜒的小溪,朝著懸崖下淌去。蔣師仁勒住馬韁,看著那些瘋狂清理馭手的戰象,突然放聲大笑:“好個佛血印記!這是讓它們認祖歸宗了!”
王玄策卻皺著眉看向銅哨,七枚銅哨在他掌心微微發燙。他突然想起金箔經卷上的批注,控象之法在耳後三寸,那這骨笛裡的銅哨,或許不僅僅是破敵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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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校尉,讓騎兵收攏陣型。”他將銅哨揣進懷中,金鐵指尖指向象群後方,“你看那些戰象的去向——它們在往天竺腹地跑。”
蔣師仁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清理完馭手的戰象正朝著西南方向狂奔,耳後的弩機印記在暮色中閃閃發亮。他突然明白過來:“王正使是說……這些象會幫我們打回去?”
王玄策沒說話,隻是抬頭望向雪山深處。那裡的雲層正緩緩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後麵暗沉的天色,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透過雲層,注視著這場詭異的反轉。七枚銅哨在懷中隱隱震動,像是在呼應著遠方更深處的秘密。
雪風突然轉向,帶著一股熟悉的腥甜——那是天竺戰象獨有的氣味,此刻卻混雜著唐軍軍械的鐵味,在雪原上彌漫開來,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
第三節:腦針現形
戰象的嘶吼還在雪原上回蕩,蔣師仁已翻身下馬,陌刀在掌心轉了個利落的刀花。他盯著那頭剛甩落馭手的戰象,耳後三寸的弩機印記正泛著暗紅,像塊燒紅的烙鐵嵌在厚皮裡。“王正使,屬下再探探這穴位。”話音未落,他已踩著象鼻的褶皺攀上象背,刀鋒順著印記邊緣輕輕一旋。
“嗤”的一聲輕響,刀尖刺入半寸便觸到硬物。蔣師仁手腕微沉,陌刀精準地挑動著,三枚黑玉長針突然從皮肉裡彈出,在空中劃過三道幽光。針身通體漆黑,卻透著玉石特有的溫潤,尾端刻著細密的梵文數字——“一、三、七”,恰好對應著天竺佛骨塔的編號。
“這針藏得夠深。”蔣校尉捏起一枚玉針,指尖剛觸到針尾,突然被針身的寒意刺得一縮。黑玉針像是在冰窖裡凍了千年,寒氣順著指縫往骨髓裡鑽,“尋常玉石哪有這等寒氣?”
王玄策正低頭查看斷足的傷口。昨夜處理凍瘡時撕裂的瘡口還在滲血,此刻卻突然滲出縷縷金線,細如發絲的金線在空中盤旋,竟自動纏向那三枚黑玉針。金線越聚越多,很快將玉針串聯成鬥柄狀,赫然是北鬥七星的陣型。
“這金線……是從傷口裡來的?”蔣師仁驚得後退半步。他清楚記得王正使的斷足是去年在吐蕃遇襲時傷的,當時骨頭都露了出來,怎麼會藏著這種東西?
王玄策卻盯著空中的星陣,眉頭越皺越緊:“是佛血引出來的。”昨夜銅佛殘核的血珠濺到傷口時,他隻覺一陣灼熱,沒想到竟藏著這層玄機。說話間,懷中的銅佛碎片突然震顫起來,金粉簌簌落在玉針上,像是給星陣鍍了層光暈。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金粉裹住玉針的瞬間,針尖突然滲出黑色黏液,滴落在雪地上卻不凍結,反而順著星陣的軌跡蔓延。蔣師仁湊近細看,倒吸一口涼氣——那些黏液在空中凝成了山川河流的輪廓,河穀處標著密密麻麻的黑點,旁邊還用梵文寫著兵數,竟是阿羅那順的調兵路線圖!
“恒河沿岸的駐軍全在上麵!”蔣校尉指著圖中最大的黑點,“這裡是曲女城,標著三萬象兵,與我們探到的數目分毫不差!”
王玄策的指尖劃過圖中的山脈,金線組成的星陣突然轉動,路線圖也跟著變換方位,顯露出更隱秘的小徑。“這些玉針不僅是控象的機關,還是活的地圖。”他突然按住太陽穴,黑玉針的寒氣似乎順著金線滲進了血脈,讓他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麵——佛骨塔裡的青銅燈、刻滿咒語的石壁、還有阿羅那順用黃金指印蓋章的布帛。
就在這時,一頭趴在雪地裡的戰象突然發出哀鳴。它的腹部被馭手的彎刀劃開了大口子,內臟混著熱血淌了一地,眼看就要斷氣。蔣師仁正想上前給它個痛快,卻見那頭戰象猛地揚起象牙,用儘全力刺向自己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