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骨壘驚變
北天竺的風沙裹著血腥氣掠過荒原,王玄策拄著半截長槍站在土坡上,斷了的左足裹著浸血的麻布,每一次發力都牽扯著傷口,卻依舊死死盯著前方那尊通體漆黑的玉佛陀。佛像是阿羅那順為炫耀戰功特意立在此處的,底座下壓著的,正是數月前被天竺兵屠戮的大唐使團二十八人的衣冠塚。
“王正使!”蔣師仁提著染血的陌刀策馬奔來,甲胄上還掛著敵軍的殘肢,“吐蕃的一千二百騎已列好左翼,泥婆羅的七千弟兄在右翼布了長蛇陣,隻等您一聲令下,咱們就踏平這佛前亂葬崗,為使團的弟兄們報仇!”
王玄策抬手按住蔣師仁的刀柄,目光掃過下方黑壓壓的八千餘騎。吐蕃騎兵的氆氌披風在風中翻飛,泥婆羅士兵的藤甲上還沾著晨露,這些借來的兵馬雖不是大唐嫡係,卻因天竺曾劫掠兩國商隊,此刻同仇敵愾的氣勢絲毫不弱。他深吸一口氣,風沙灌入喉嚨,帶著鐵鏽般的澀味:“蔣校尉,你還記得使團遇襲那日嗎?李錄事把最後一塊乾糧塞給我,說‘正使要活著回長安,讓陛下知道天竺人的狼子野心’,可我們……”
話音未落,地麵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黑玉佛陀前的戰場像被無形的巨手攪動,原本平整的地麵以佛陀為中心塌陷出巨大的深坑,塵土漫天揚起,遮住了半邊天空。蔣師仁猛地將王玄策護在身後,陌刀橫在胸前:“戒備!是天竺人的伏兵?”
不等眾人反應,深坑中突然傳來骨骼摩擦的咯吱聲。三百具早已腐朽的唐軍遺骸破土而出,空洞的眼窩朝著大唐騎兵的方向,以一種違背常理的姿態向上堆疊。有的骸骨保持著揮刀的姿勢,肱骨與尺骨死死卡在另一具骸骨的肋骨間;有的雙腿彎曲,腳掌卻反向扣在同伴的顱骨上;最上層的骸骨竟用脊椎骨相互纏繞,像一條扭曲的巨蟒,短短數息間便堆成了三丈高的屍牆,擋住了八千餘騎的去路。
更詭異的是,每具骸骨的指縫間都夾著幾片帶血的《金剛經》殘頁。殘頁在風中簌簌作響,上麵的梵文被血漬浸透,卻依舊能辨認出“應無所住”“降伏其心”的字句——那是使團僧人玄覺隨身攜帶的經書,當年遇襲時,他曾試圖用經文感化敵軍,最終卻被亂刀砍死,經書也被撕成了碎片。
“這……這是什麼邪術?”吐蕃騎兵中有人失聲驚呼,手中的馬刀險些墜地。泥婆羅士兵更是握緊了手中的長矛,眼神中滿是驚懼。王玄策推開蔣師仁的手臂,拖著斷足一步步向前,當他的斷足剛觸及屍牆底部的骸骨時,整麵屍牆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脆響。
三百具骸骨開始自行重組!原本雜亂堆疊的骨骼像有了生命,肱骨與股骨精準對接,肋骨按照一定的弧度排列,脊椎骨串聯成排,竟在瞬息間組成了一幅巨大的陣圖。王玄策瞳孔驟縮,那陣圖的輪廓他再熟悉不過——正是當年衛國公李靖在陰山對抗突厥時所用的“屍壘陣”圖譜!此陣需以陣亡將士的骸骨為基,借地脈之氣凝聚戰意,可阻擋萬馬衝鋒,是李靖壓箱底的絕密戰術,除了大唐兵部的核心將領,外人絕無可能知曉。
“是衛公的兵法!”王玄策聲音發顫,伸手想要觸摸陣圖邊緣的骸骨,“可這陣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當年李靖將軍平定突厥後,‘屍壘陣’的圖譜就被封存進了秘閣,天竺人絕不可能……”
“王正使小心!”蔣師仁突然大喝一聲,手中的陌刀帶著千鈞之力劈向屍牆的地基。他擔心這詭異的屍牆暗藏殺機,想先劈開一道缺口,卻沒想到陌刀砍在骸骨上時,震落的不是骨屑,而是數十枚帶著銅綠的銅錢。銅錢在空中翻轉,正麵的“貞觀”二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背麵則刻著模糊的山川紋路。
更離奇的是,銅錢落地的瞬間,錢文突然燃起淡藍色的火焰,火焰在地麵上勾勒出一條蜿蜒的路線,直指西北方向。王玄策俯身細看,那路線途經的城鎮、河流,竟與此前抓獲的天竺俘虜供述的阿羅那順逃亡路線分毫不差!
“這銅錢……是貞觀年間的官鑄錢!”蔣師仁蹲下身,撿起一枚未燃儘的銅錢,“當年使團攜帶的貢品中,就有一箱貞觀通寶,難道這些銅錢是從貢品裡來的?”
王玄策還未開口,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金屬碎裂的聲響。眾人抬頭望去,隻見黑玉佛陀的胸口處裂開一道縫隙,一枚拳頭大小的銅佛殘核從縫隙中飛出,帶著暗紅色的液體,徑直撞向屍牆。銅佛殘核接觸到骸骨的瞬間,暗紅色的液體如潮水般蔓延開來,將三百具骸骨儘數染成了金色。
緊接著,骸骨的眼窩中突然亮起微弱的光芒。起初隻是幾點星火,很快便連成一片,每一個眼窩中都跳動著一盞小小的長明燈。王玄策看著那些燈火,突然想起了什麼,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是文成公主!當年文成公主遠嫁吐蕃時,曾攜帶過一批長明燈,說是用西域的聖火點燃,可保一方平安。這些長明燈……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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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屍牆後方傳來一陣淒厲的戰馬悲鳴。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數十匹吐蕃戰馬掙脫了韁繩,朝著屍牆奔來。這些戰馬是此前跟隨吐蕃騎兵出征的,也是幸存的吐蕃騎兵中最為強壯的一批。可奇怪的是,當它們跑到屍牆前時,突然集體停下腳步,前腿跪地,發出陣陣哀鳴。
更令人震驚的是,幸存的吐蕃騎兵看到這一幕後,竟紛紛翻身下馬,拔出腰間的彎刀,割斷了自己戰馬的韁繩。他們將韁繩一根根鋪在屍牆底部的骸骨間,動作虔誠而肅穆。一名年長的吐蕃騎兵走到王玄策麵前,雙手合十,用生硬的漢話說道:“王正使,這些馬……是第一卷陣亡唐軍的戰馬後代。當年唐軍幫助我們抵禦吐穀渾時,許多戰馬留在了吐蕃,這些馬的母親,就是當年那些唐軍戰馬。”
王玄策聞言,心中百感交集。他看著那些鋪在骸骨間的韁繩,看著骸骨眼窩中跳動的長明燈,看著地麵上還未熄滅的銅錢火焰,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天竺人的邪術,而是那些陣亡的唐軍將士,在用自己的方式,幫助他們複仇。
三百具遺骸,是當年在北天竺戰死的唐軍士兵;帶血的《金剛經》殘頁,是玄覺僧人的遺物;貞觀通寶,是使團的貢品;銅佛殘核中的暗紅色液體,是佛陀的“血”;而那些長明燈和戰馬,是文成公主與大唐舊部的饋贈。
“弟兄們!”王玄策拄著長槍,緩緩站起身,斷足的疼痛仿佛已消失不見,“前方不是邪術,是咱們大唐的英烈在為咱們引路!阿羅那順就在西北方向,今日咱們踏過這屍牆,不僅要為使團的二十八位弟兄報仇,還要讓天竺人知道,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
“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蔣師仁率先舉起陌刀,高聲呐喊。八千餘騎將士緊隨其後,吐蕃騎兵的呼喝、泥婆羅士兵的怒吼與大唐將士的呐喊交織在一起,震得荒原上的風沙都停下了腳步。
屍牆底部的骸骨似乎感受到了眾人的戰意,金色的骸骨微微震動,竟在中間讓出了一道僅容一騎通過的缺口。缺口兩側的骸骨眼窩中,長明燈的火焰愈發明亮,照亮了前方通往阿羅那順逃亡路線的道路。
王玄策翻身上馬,蔣師仁為他牽住韁繩。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隨著王玄策一聲令下,八千餘騎人馬朝著屍牆的缺口進發,馬蹄踏過鋪在骸骨間的韁繩,踏過未燃儘的銅錢火焰,朝著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風沙依舊在吹,卻不再帶著血腥氣,反而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檀香。屍牆頂部的骸骨微微晃動,像是在為他們送行,而黑玉佛陀胸口的縫隙中,似乎有一道微弱的金光閃過,與骸骨眼窩中的長明燈遙相呼應。
這一日,北天竺的荒原上,大唐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八千餘騎人馬的蹄聲,奏響了複仇的序曲。而那座由三百具唐軍遺骸組成的屍牆,也成了這片土地上最壯烈的豐碑,見證著大唐將士的忠勇與不屈。
第二節:經牆梵唱
馬蹄聲震得荒原塵土翻湧,王玄策率領的八千餘騎剛踏入屍牆百米之內,異變陡生。原本夾在骸骨指縫間的《金剛經》殘頁突然無風自動,泛黃的紙頁脫離骨骼束縛,如蝶群般在空中盤旋。下一秒,低沉而清晰的誦經聲從殘頁中迸發,既非僧人的梵音,也非俗人的語調,更像是無數道聲音疊加在一起,帶著穿透金石的力量,朝著衝鋒的唐軍鐵騎席卷而去。
“穩住!”蔣師仁勒緊馬韁,陌刀橫在身前,可聲波撞上鎧甲的瞬間,他隻覺胸口一陣悶痛,低頭便見甲胄表麵竟震出蛛網般的裂痕,裂痕還在順著甲片的縫隙不斷蔓延。身旁的吐蕃騎兵更慘,不少人直接從馬背上摔落,手中的馬刀“哐當”落地,耳鼻間滲出鮮血。泥婆羅士兵的藤甲雖輕便,卻擋不住聲波的衝擊,藤條紛紛斷裂,露出裡麵顫抖的軀體。衝鋒的勢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誦經聲儘數逼退,八千餘騎人馬被迫停在原地,人人麵露驚色。
王玄策咬牙翻身下馬,金鐵打造的假趾踩在碎石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拖著斷足一步步走向屍牆,誦經聲在他耳邊愈發響亮,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這誦經聲有古怪,不是邪術,倒像是某種……法器之力。”他盯著空中飛舞的經頁,突然注意到屍牆中層一具顱骨的眼窩格外深邃,似乎藏著什麼東西。
借著骸骨眼窩中長明燈的微光,王玄策伸手扣住顱骨邊緣,金鐵趾尖狠狠嵌入骨縫,將顱骨從屍牆上撬了下來。他捧著顱骨翻轉,指尖在內部摸索,突然觸到一個冰涼的金屬物件。用力一摳,一枚銅鈴從顱骨中掉出,落在掌心。銅鈴通體黝黑,表麵刻著細密的梵文,鈴舌並非尋常的金屬小球,而是半截折斷的唐刀,刀刃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鏽跡,像是乾涸的血跡。
“玄奘大師的銅鈴!”王玄策瞳孔驟縮,他曾在長安大慈恩寺見過玄奘法師的遺物,這銅鈴的樣式與法師當年西行時攜帶的法器一模一樣。當年玄奘法師從天竺取經歸來,曾在北天竺留下過不少信物,難道這銅鈴是法師當年特意埋設在此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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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使,小心!”蔣師仁的呼喊突然傳來。王玄策抬頭,隻見空中的《金剛經》殘頁突然朝著同一方向彙聚,誦經聲陡然增強,一道肉眼可見的聲波朝著他直撲而來。蔣師仁見狀,縱身躍起,手中陌刀帶著千鈞之力劈向聲源,刀刃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銳嘯。可就在刀刃即將觸及經頁的瞬間,經文突然從紙頁上脫離,化作金色的字符,如潮水般撞上陌刀。
“鐺——”一聲巨響,蔣師仁被震得連連後退,虎口開裂,陌刀險些脫手。他低頭看向刀身,隻見原本刻著“百煉”二字的銘文下方,竟緩緩浮現出兩個暗紅色的吐蕃密咒——“鎖魂”。這是吐蕃密宗中用來束縛亡靈的咒語,尋常刀劍根本不會刻有此類密咒,為何會出現在他的陌刀上?
就在蔣師仁驚疑不定時,遠處黑玉佛陀的碎片突然再次異動。此前飛入屍牆的銅佛殘核尚未完全嵌入骸骨,此刻竟從骨縫中滾出,朝著王玄策手中的銅鈴飛去。銅佛殘核撞上銅鈴的瞬間,“叮”的一聲脆響,銅鈴表麵的梵文突然亮起金光,空中飛舞的《金剛經》殘頁也隨之劇烈顫抖。
下一秒,所有經文的字跡開始突變,梵文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娟秀清麗的簪花小楷——那是文成公主獨有的筆跡!王玄策湊上前細看,隻見所有殘頁上的文字最終拚合成一句話:“屍牆非阻,實為引路”。
這八個字如驚雷般在王玄策腦海中炸開,他猛地抬頭看向屍牆,終於明白此前的種種異象並非阻礙,而是英烈們在暗中指引方向。可引路的路徑又在何處?他正思索間,屍牆突然發出一陣“哢嚓”的聲響,整麵金色的骸骨牆從頂部到底部,緩緩裂開了七道縫隙。
縫隙越來越寬,每道縫隙後都透出微弱的光芒。眾人屏息凝神,隻見七道縫隙中,各自站著一名身穿唐軍製服的工匠亡靈。他們身形虛幻,卻依稀能看出當年的模樣——有的腰間彆著鑿子,有的手中握著鐵錘,有的背上還背著工具箱,顯然是當年隨軍出征的工匠。而他們手中,都捧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匣,木匣表麵刻著複雜的花紋,隱約能看到“佛骨”二字的印記。
“是當年隨使團前來的工部工匠!”蔣師仁失聲驚呼,他曾在使團的名冊上見過這些工匠的名字,當年遇襲時,他們為了保護使團的重要物資,與敵軍死戰到底,最終壯烈犧牲。沒想到今日竟以亡靈的形態再次出現,還捧著佛骨密匣的組件。
王玄策緩步走向第一道縫隙,工匠亡靈看到他,虛幻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緩緩將手中的木匣遞了過來。王玄策伸手接過,隻覺木匣入手微沉,表麵的花紋觸之溫潤,不似尋常木料。他打開木匣,裡麵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絨布上放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乳白色骨片,骨片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金光,正是佛骨的碎片。
“原來如此……”王玄策恍然大悟,“阿羅那順不僅屠戮使團、劫掠貢品,還盜走了玄奘大師留下的佛骨,將其分成七份,藏在不同的地方。這些工匠亡靈是在幫我們集齊佛骨,找到阿羅那順的老巢!”
話音剛落,其他六道縫隙中的工匠亡靈也紛紛將手中的木匣遞向身邊的唐軍將士。蔣師仁接過第二隻木匣,打開一看,裡麵果然也是一塊佛骨碎片。吐蕃騎兵和泥婆羅士兵見狀,不再有絲毫畏懼,紛紛上前接過工匠亡靈手中的木匣,眼中滿是崇敬。
就在第七隻木匣被接過的瞬間,七道縫隙突然同時亮起金光,七塊佛骨碎片從木匣中飛出,在空中彙聚成一個完整的佛骨舍利。舍利懸浮在屍牆前方,發出柔和的光芒,將整個荒原照得如同白晝。誦經聲漸漸平息,空中的《金剛經》殘頁也緩緩飄落,重新回到骸骨的指縫間,隻是此時的殘頁上,除了原本的經文,還多了七道金色的紋路,與佛骨舍利的光芒遙相呼應。
屍牆的七道縫隙並未閉合,反而從縫隙中延伸出七條金色的光帶,光帶順著地麵向前延伸,最終在荒原的儘頭彙聚成一個清晰的箭頭,直指西北方向——正是阿羅那順逃亡路線的終點,也是他藏匿佛骨和掠奪貢品的老巢。
王玄策捧著銅鈴,看著空中的佛骨舍利和地麵上的光帶,心中百感交集。從屍牆驚變到經牆梵唱,從玄奘銅鈴到文成公主的筆跡,再到工匠亡靈獻出的佛骨密匣,每一步都離不開大唐英烈的守護與指引。這些逝去的靈魂,跨越生死,依舊在為守護大唐的尊嚴而戰。
“蔣校尉,傳令下去!”王玄策轉身,目光掃過八千餘騎將士,聲音鏗鏘有力,“讓吐蕃騎兵護住左翼,泥婆羅弟兄守住右翼,咱們沿著光帶的方向前進,務必在日落前追上阿羅那順,奪回佛骨與貢品,為所有犧牲的弟兄報仇雪恨!”
“遵命!”蔣師仁高聲應和,舉起陌刀指向西北方向。八千餘騎將士齊聲呐喊,聲音震徹雲霄。吐蕃騎兵翻身上馬,手中的馬刀在陽光下泛著寒光;泥婆羅士兵握緊長矛,藤甲上的裂痕此刻竟顯得格外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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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翻身上馬,將銅鈴係在腰間。銅鈴隨著馬蹄的節奏輕輕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與將士們的呐喊、戰馬的嘶鳴交織在一起,奏響了前進的號角。屍牆縫隙中的工匠亡靈緩緩閉上虛幻的雙眼,仿佛完成了使命,身形漸漸消散在金光之中。
佛骨舍利依舊懸浮在空中,光帶指引著方向。八千餘騎人馬沿著光帶疾馳,北天竺的風沙在他們身後卷起,卻擋不住他們複仇的決心。王玄策看著前方延伸的光帶,心中默念:“使團的弟兄們,玄奘大師,文成公主,還有所有犧牲的英烈們,我們一定會奪回屬於大唐的尊嚴,讓阿羅那順血債血償!”
馬蹄聲越來越遠,金色的光帶在荒原上劃出一道耀眼的軌跡,而那座由三百具唐軍遺骸組成的屍牆,依舊矗立在原地,骸骨指縫間的《金剛經》殘頁在風中輕輕作響,仿佛在為遠征的將士們默默祈福。
第三節:魂燈指骨
佛骨舍利的金光尚未消散,七道縫隙中已消散大半的亡靈工匠突然凝實身形。他們懸在半空,手臂以詭異的角度彎曲,指尖泛著淡青色的光暈,竟齊齊舉起手掌,朝著掌心狠狠劃下。沒有鮮血滲出,也沒有皮肉翻卷,唯有細碎的骨屑簌簌飄落,掌骨裂開的縫隙中,竟透出溫暖的橘色光焰——三百盞拇指大小的長明燈從掌骨內緩緩升起,燈盞是用細薄的指骨打磨而成,燈油泛著瑩白光澤,正是西域佛窟中特有的佛脂,遇風不熄,遇水不滅。
“這是……佛脂魂燈!”王玄策腰間的銅鈴突然震顫,他伸手按住鈴身,目光死死盯著那些懸浮的燈盞。當年玄奘法師西行時,曾在大雪山佛洞見過此類燈盞,傳言是以高僧指骨為盞、佛脂為油,點燃後能指引亡魂歸鄉,沒想到今日竟能在北天竺的屍牆前得見,且還是由唐軍工匠的亡靈所化。
亡靈工匠們將魂燈朝著王玄策的方向推送,三百盞燈如星子般在空中排列,燈焰跳動間,竟隱隱連成破碎的紋路。王玄策正欲上前,斷足處突然傳來一陣灼熱感,他低頭一看,纏在傷口的麻布已被血水浸透,幾縷金線從傷口中飛出,如活物般在空中遊走。金線穿過燈焰,將三百盞魂燈串聯起來,原本破碎的紋路瞬間補全,竟化作一幅完整的恒河流域地圖——山川、河流、城鎮、關隘清晰可見,阿羅那順老巢所在的羯若鞠闍城被燈焰重點標注,連城外隱秘的水源和山道都標注得一清二楚。
“是恒河地圖!有了它,咱們再也不用擔心迷路了!”蔣師仁策馬湊到近前,看著空中的燈焰地圖,眼中滿是振奮。他伸手去觸碰最近的一盞魂燈,陌刀的刀尖剛碰到燈盞,燈焰突然劇烈跳動,橘色火焰瞬間轉為幽青色,冷冽的光芒朝著屍牆底部照去。
眾人順著青光望去,隻見屍牆底部的骸骨間,竟埋著一個青銅齒輪。齒輪約莫車輪大小,表麵刻著密密麻麻的齒牙,齒牙間還殘留著暗紅色的機油,正是春秋時期公輸班失傳的“九重鎖”機關核心!此機關需以九組齒輪咬合驅動,能控製千斤重的物體升降開合,當年公輸班僅在楚王的地宮圖紙中留下過草圖,後世再無人能複原,沒想到竟會出現在北天竺的屍牆之下。
“九重鎖!”王玄策心中一震,他曾在兵部秘藏的《考工記》拓本中見過此機關的記載,“阿羅那順竟有如此機緣,能得到公輸班的機關核心?”話音未落,空中的銅佛殘核突然碎裂,無數金粉如細雨般落下,儘數裹在青銅齒輪上。金粉與齒輪接觸的瞬間,發出“滋滋”的聲響,齒輪表麵的銅綠迅速褪去,露出內裡鋥亮的金屬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