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梵文箭雨
北天竺的旱風卷著砂礫,在曠野上刮出嗚咽般的聲響。王玄策拄著纏滿銅片的斷槍,金鐵義趾踩在滾燙的碎石上,每一步都傳出“咯吱”的金屬摩擦聲。他望著前方那尊三丈高的黑玉佛陀——整塊黑曜石雕琢的佛身泛著冷光,佛座周圍縈繞著淡淡的灰霧,霧中隱約能看到赭色僧袍的衣角閃動,顯然藏著伏兵。身後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蔣師仁提著七尺陌刀策馬而來,玄鐵刀身在烈日下映出冷冽的光,刀背上還凝著前一場戰鬥的暗紅血漬。
“王正使,前方佛座不對勁,灰霧裡裹著弓弦震顫的聲息。”蔣師仁勒住馬韁,聲音壓得極低。他身後,從吐蕃借來的一千二百騎兵列成整齊的楔形陣,紅色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泥婆羅支援的七千精銳則手持長柄斧,青甲連成一片,與吐蕃騎兵的紅衣、唐軍的玄甲交織,八千餘騎人馬如一道鋼鐵洪流,在北天竺的荒原上鋪開。
王玄策還未及下令布防,黑玉佛陀座下突然傳出“嗡”的一聲悶響,灰霧瞬間被無數道黑影穿透——竟是數千名天竺弓箭手從佛座暗格裡衝出,他們身著赭色僧袍,臉上塗著暗紅佛灰,手中長弓拉成滿月,箭囊裡的黑箭密密麻麻,箭杆上刻滿朱紅“卍”字梵咒,咒文凹槽裡還凝著未乾的血漬。更令人心頭發寒的是,箭羽並非尋常禽羽,而是用縷縷烏黑發絲編織而成,風一吹便簌簌作響,發絲末端纏著的玄色碎布,正是去年出使天竺時被俘的三百名唐軍衛兵的軍服碎片。
“用我大唐兒郎的頭發製箭,此等邪祟,當誅!”王玄策咬牙,右手下意識按住懷中的《大唐西域記》殘頁。這是玄奘法師西行歸來後親手譯注的孤本,臨行前法師曾將殘頁交給他,叮囑“遇梵咒之厄,此頁或能護你周全”,當時他隻當是法師的寬慰之語,如今看來竟是讖語。
話音未落,天竺陣中突然響起尖利的梵語喝令,萬支黑箭如暴雨般騰空,箭尖映著烈日,像無數隻俯衝的烏鴉,朝著聯軍方陣襲來。箭雨破空的聲響刺耳,前排的泥婆羅騎兵已舉起長斧格擋,卻被箭雨的衝力逼得連連後退。
“保護王正使!”蔣師仁怒吼著揮刀,陌刀陣剛要前移,卻見王玄策突然抬腳,金鐵義趾帶著風聲踏入箭陣範圍。他左腿空蕩蕩的褲管被風掀起,斷足處的布條已被血浸透——去年被俘時他為護密信,生生被砍斷左腿,如今這金鐵義趾,既是支撐,也是複仇的執念。
黑箭離弦的速度極快,最前端的箭尖已離王玄策的胸膛不足三尺。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懷中的《大唐西域記》殘頁突然自行飛出,泛黃的紙頁在空中展開,玄奘法師用蠅頭小楷譯注的梵文突然脫離紙麵,化作一道道金色光紋。光紋在空中盤旋兩圈,如活物般朝著箭杆上的“卍”字梵咒撞去。
“轟!”金紋與梵咒相撞的瞬間,爆發出刺眼的金光,靠近的數十支黑箭瞬間被金光融化,箭杆化作灰燼,發絲箭羽在高溫中蜷曲成焦黑團絮,散落在地上還冒著青煙。未等眾人緩過神,蔣師仁已率領陌刀手衝上前,玄鐵刀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屏障,令人驚奇的是,那些未被金光融化的黑箭,竟像被磁鐵吸附般紛紛飛向刀刃,“叮叮當當”地嵌在刀身之上,不過片刻,每柄陌刀的刀身都布滿黑箭,箭杆上的梵咒相互拚接,竟組成一幅完整的圖文——畫麵裡天竺王阿羅那順與吐蕃大論執手盟誓,下方用梵文與藏文寫著“共滅唐使,分占西域”,正是吐蕃與天竺暗中勾結的密約!
王玄策瞳孔驟縮,難怪此前吐蕃援軍遲遲按兵不動,若非泥婆羅王感念大唐恩情,借出七千精銳,此次複仇怕是早已折在這北天竺的荒原上。他正欲下令將密約展示給吐蕃騎兵,戰場東側突然傳來“當啷”一聲金屬碰撞——此前被唐軍擊碎的銅佛殘核,正順著碎石坡滾向箭簇密集處。那是黑玉佛陀座下的鎮寺之寶,破碎的佛身中還殘留著淡金色液體,相傳是“佛血”,能淨化邪祟。
銅佛殘核撞上箭簇的瞬間,淡金色佛血突然湧出,順著箭杆上的梵咒凹槽緩緩流淌。當佛血將咒文全部染成金色時,箭杆夾層中突然浮現出一行細小的藏文——那是文成公主的筆跡!當年文成公主遠嫁吐蕃時,曾途經天竺,察覺當地僧侶修習邪咒,便在一批送往吐蕃的箭杆夾層中刻下破解密語,以防日後吐蕃受梵咒所害。
“蔣校尉!速將密語傳予吐蕃騎兵!”王玄策高聲喊道。蔣師仁立刻揮刀斬斷一支染血黑箭,玄鐵刀身挑起箭杆,甩向吐蕃騎兵陣中。吐蕃將領接過箭杆,用佩刀劃開夾層,見裡麵的藏文密語,頓時勃然大怒——密語中明確寫著“吐蕃若與天竺勾結,必遭天譴”,正是文成公主對吐蕃後人的警示。他拔出腰間彎刀,斬斷馬韁,用藏語高聲嘶吼,訴說著大論私通天竺的背叛行徑。
就在此時,箭陣後方突然傳來陣陣慘叫。那些身著赭色僧袍的天竺神射手,不知為何突然調轉弓弩,將黑箭射向自家佛旗。佛旗被箭雨穿透,“嘩啦”一聲轟然倒塌,露出旗後被捆綁的數十名唐軍俘虜——原來佛血顯化密語時,不僅破解了箭杆邪咒,還喚醒了被梵咒控製的神射手,讓他們看清了天竺王用俘虜頭發製箭的殘忍,也知曉了密約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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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蔣師仁率先揮刀衝向敵軍陣中,陌刀劈開一名天竺將領的鎧甲,鮮血濺在刀身上,與箭杆上的佛血交織成暗紅紋路。吐蕃騎兵與泥婆羅騎兵見狀,紛紛舉起兵器,跟隨王玄策與蔣師仁的身影,朝著黑玉佛陀座下的天竺殘軍殺去。北天竺的曠野上,唐軍的玄甲、吐蕃的紅衣、泥婆羅的青甲交織在一起,與天竺軍的赭色形成鮮明對比。王玄策拄著斷槍,金鐵義趾踏過敵軍的屍體,目光堅定地望向天竺都城的方向——這場複仇之戰,才剛剛開始,而那支染著佛血、刻著密語的黑箭,正插在佛座基座上,成為這場戰役逆轉的永恒見證。
三卷第十八章箭書離間
第二節血譯密約
北天竺的午後驕陽愈發熾烈,沙礫被曬得發白,踩上去能聽見細微的灼裂聲。王玄策半跪在剛結束廝殺的戰場中央,金鐵義趾深深嵌進混著血汙的沙土裡,指尖攥著一支染血的黑箭——正是方才天竺神射手調轉方向射出的箭簇,箭杆上的“卍”字梵咒還殘留著佛血的金痕。他拇指抵住箭杆中段,稍一用力,“哢”的一聲脆響,箭杆從刻痕處折斷,空心的箭身裡立刻掉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密信,油布散開時,一股混雜著墨香與血腥的氣息撲麵而來。
王玄策展開羊皮,陽光照在紙麵,梵文書寫的“借吐蕃兵滅唐使”八個大字格外刺眼,墨跡邊緣還凝著暗紅血珠,像是用鮮血調和的墨汁。而信紙右下角那枚鑲嵌著七顆紅寶石的黃金指印,更是讓他心頭一沉——那是天竺王阿羅那順的專屬印信,印紋中央刻著天竺王室特有的蓮花紋,去年他出使天竺時,曾在朝會之上親眼見過這枚印信蓋在國書之上,如今竟蓋在如此陰狠的密約上,可見對方早在使團抵達前,就已布下謀害唐使的毒計。
“王正使,此信需讓所有將士看清天竺人的狼子野心!”蔣師仁提著陌刀快步上前,玄鐵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沙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他生怕密信被殘餘的天竺伏兵損毀,伸手便用刀尖輕輕挑起羊皮,剛要將密信舉過頭頂示眾,卻突然感覺到刀尖傳來細微的阻力——仿佛羊皮之下還藏著另一層質地更堅韌的紙張,絕非普通羊皮所能比擬。
蔣師仁眼神一凜,手腕微沉,一股凝練的刀氣順著刀尖緩緩注入密信。隻聽“嗤啦”一聲輕響,羊皮的夾層被刀氣震開,一層薄如蟬翼的鹿皮紙從裡麵滑落,展開後足足有三尺長,上麵用暗紅的墨水寫滿了藏文與梵文,墨跡邊緣還殘留著乾涸的血痂,紙張角落甚至能看到未凝固的血漬——這竟是吐蕃大論與天竺王往來的血書原件!血書的裝訂處用羊腸線捆紮,線繩上還沾著細小的皮肉碎屑,顯然是書寫者刺破手指時不慎沾染。
王玄策俯身細看,越看心頭越寒。血書中用藏文清晰記錄著雙方的交易:天竺承諾將供奉在那爛陀寺的佛骨舍利贈予吐蕃大論,還願每年獻上三千匹良馬、五百斤黃金作為助戰之資;而大論則答應在唐軍護送佛骨返程時,出兵伏擊,且在佛骨得手後“儘屠唐匠”——那些隨使團前來、負責修繕佛塔的五十餘名大唐工匠,竟早已被他們列入滅口名單。“這些工匠……”王玄策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他想起出發前,工匠們還圍著他笑著說,要把長安的榫卯技藝教給天竺匠人,讓大唐的工藝留在西域,如今卻要因這肮臟的密約丟掉性命。
就在兩人捧著血書悲憤難平之際,遠處的吐蕃騎兵陣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原本整齊列陣的一千二百名騎士,不知何時起了爭執,一部分人拔出腰間彎刀,指向另一群騎士,口中還喊著藏語的“叛徒”,刀刃反射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而被指責的騎士們卻突然抬手,猛地撕開戰袍——露出內襯的玄色唐軍戎服!戎服的領口處,一枚枚用紅繩係著的小玉牌格外顯眼,陽光照在玉牌上,能清晰看到上麵刻著的“日月同輝”紋樣,那是當年文成公主親自挑選和田玉,賞賜給吐蕃精銳護衛的護身符,玉牌背麵還刻著每位騎士的名字與所屬部族,絕無仿製可能。
“我們是讚普親派的護衛!”為首的吐蕃騎士高舉玉牌,聲音傳遍整個戰場,震得周圍的沙礫微微顫動,“大論私通天竺,背叛唐蕃盟約,讚普早已察覺其野心,命我們混入軍中,暗中保護唐使與大唐工匠!”原來,吐蕃讚普一直感念文成公主帶來的中原文化,對大論近年來暗中擴充勢力的舉動早有防備。此次大論以“協助唐使複仇”為名向讚普借兵,讚普便趁機挑選了一千名最忠誠的親信騎士,讓他們內襯唐軍戎服、佩戴公主所賜的護身符,暗中跟隨大論的軍隊,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揭露陰謀,保護唐使安全。
吐蕃騎兵陣中的爭執還未平息,黑玉佛陀雕像突然有了異動。原本低垂的佛臂緩緩抬起,空洞的掌心對準王玄策與蔣師仁的方向,七道刺眼的金光突然從掌心射出,如利劍般直撲兩人手中的密信與血書。“小心!”蔣師仁反應極快,揮刀格擋,玄鐵刀刃與金光相撞,濺起一片火星,卻還是慢了一步——兩道金光穿透刀風,瞬間擊中密信與血書,隻聽“嘩啦”一聲,羊皮與鹿皮紙儘數碎裂,紙片如雪花般在空中飛舞,仿佛所有證據都將就此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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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蔣師仁怒吼著揮刀劈向黑玉佛陀,卻被一道無形的光罩擋住,刀刃砍在光罩上,發出沉悶的“鐺”聲,震得他虎口發麻。就在眾人以為關鍵證據被毀、滿心絕望之際,空中的碎紙突然有了奇異的變化——它們不再隨風飄散,反而朝著同一方向聚攏,一片片紙片相互拚接,竟組成了一個丈高的“叛”字!“叛”字的筆畫由血書的暗紅與佛血的金黃交織而成,在烈日下格外醒目,每一筆都透著凜然正氣,仿佛是上天降下的警示,昭告著背叛者的罪行。
戰場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空中的大字——天竺士兵看到“叛”字,想起自己君主與吐蕃大論的密謀,想起用唐軍俘虜頭發製箭的殘忍,頓時士氣大跌,手中的兵器紛紛垂落;而吐蕃騎士與泥婆羅士兵則被這“天罰之兆”點燃了鬥誌,紛紛舉起兵器,高聲呼喊著“誅殺叛徒”,聲音震徹雲霄。王玄策看著空中的“叛”字,心中湧起一股力量,他舉起斷槍,指向黑玉佛陀座下的天竺殘軍,聲音洪亮如鐘:“大論叛主,天竺背信,此等逆賊,天地不容!今日我們便替天行道,掃清這些背叛盟約之徒,為陣亡的大唐兒郎複仇!”
“殺!”蔣師仁率先響應,陌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劈向一名試圖逃跑的天竺將領,刀刃輕易劈開對方的鎧甲,鮮血噴湧而出。吐蕃護衛騎士與泥婆羅騎兵緊隨其後,八千餘騎人馬如潮水般衝向敵軍陣中。北天竺的曠野上,喊殺聲、兵器碰撞聲與戰馬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而空中的“叛”字仍在熠熠生輝,仿佛在見證這場因背叛而起、因忠義而勝的戰役,也在警示著世間所有背棄盟約者,終將被釘在恥辱的柱子上,永遠無法翻身。
第三節:偽佛現形
北天竺的風突然轉向,裹挾著戰場上的血腥氣,吹向空中懸浮的“叛”字。那由密信碎紙拚成的大字突然泛起紅光,緊接著“轟”的一聲燃起淡藍色火焰,火焰沒有將紙片燒成灰燼,反而在燃燒中漸漸勾勒出一道人形輪廓——輪廓越來越清晰,竟與黑玉佛陀的身形完全重合,而當火焰褪去時,顯露出的哪裡是什麼佛陀,分明是一個身著吐蕃貴族服飾的青年!他臉上還殘留著未擦淨的金粉,腰間掛著吐蕃大論專屬的鎏金腰牌,眉眼間與此前暗中勾結天竺的吐蕃大論有七分相似,正是大論之子赤讚!
“是大論的孽種!”吐蕃護衛騎士中有人高聲喊道,聲音裡滿是憤怒。赤讚平日裡在吐蕃以“佛子”自居,時常穿著僧袍宣講佛法,沒想到竟跑到北天竺假扮黑玉佛陀,用邪術操控士兵、謀害唐使,連吐蕃的聲譽都被他敗壞殆儘。赤讚見身形暴露,也不再偽裝,伸手扯掉頭上的佛冠,露出藏在裡麵的吐蕃彎刀,朝著最近的一名護衛騎士劈去,眼中滿是凶戾。
王玄策見狀,金鐵義趾在沙地上重重一踏,濺起的碎石朝著赤讚飛去。他趁機快步上前,義趾尖刺入仍未熄滅的火焰——火焰仿佛有靈性般自動分開,露出藏在火芯中的半截銅牌。那銅牌是黃銅打造,正麵刻著大唐鴻臚寺的飛鷹紋,背麵刻著一個“李”字,邊緣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漬,正是三年前隨使團出使天竺、中途失蹤的副使李素的信物!當年李素負責探查天竺動向,卻在傳回一封密信後離奇失蹤,所有人都以為他已遇害,沒想到信物竟藏在偽佛的火焰之中,顯然是被赤讚等人滅口後奪走。
“李副使的銅牌……”王玄策攥緊銅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想起李素出發前曾拍著他的肩膀說“定要查清天竺與吐蕃的勾連”,如今信物現世,副使的冤屈終於有了佐證。蔣師仁見此情景,怒火更盛,提著陌刀大步衝向黑玉佛陀的佛台,玄鐵刀刃帶著風聲劈向佛座基座——這一次,刀身落下時震落的不是碎石,而是一串纏繞在基座縫隙中的佛珠。那佛珠由烏木製成,每顆珠子上都留著深深的齒痕,像是有人在極度恐懼時咬過,而珠子內側刻著的“天竺鑄,吐蕃供”六個小字,更是揭露了佛珠的來曆——竟是天竺工匠鑄造、吐蕃大論提供給偽佛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