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金身重光
北天竺的殘陽正把甘菩遮城的斷壁染成血色,王玄策拄著半截鎏金杖站在焦土上,斷足處的麻布早已被暗紅浸透。他身後,八千餘騎人馬列成半弧形陣,吐蕃騎兵的狼纛與泥婆羅步兵的藤盾在風裡獵獵作響——這是他從邏些城借來的一千二百吐蕃銳卒,還有從泥婆羅王那陵提婆處求得的七千藤甲步兵,此刻正攥著彎刀與長戟,目光死死鎖著前方那座被戰火熏黑的佛塔。
“王正使,末將已探得佛塔內僅餘百名天竺殘兵,皆龜縮在第三層佛龕後。”蔣師仁勒馬上前,陌刀斜挎在肩,甲胄上還沾著方才廝殺時濺上的血汙。他望著王玄策的斷足,聲音壓得極低,“隻是那黑玉佛陀……恐有蹊蹺,方才末將派去的斥候,至今未歸。”
王玄策點頭,指尖在鎏金杖上的纏枝紋裡摩挲。此行複仇天竺,自中天竺王阿羅那順劫殺大唐使團起,他便帶著這八千借來的兵馬轉戰五國,從甘地斯河畔打到甘菩遮城,如今隻差這最後一座佛塔——傳聞中藏著玄奘法師遺留之物的聖地。他抬眼望向佛塔頂層,殘破的窗欞後隱約能看見黑玉佛陀的輪廓,那尊佛像本是中天竺的鎮國之寶,卻在戰火中被劈得滿身裂痕,佛首更是早不知去向。
“傳我將令,吐蕃騎兵圍東側,泥婆羅步兵守西側,不許放走一人。”王玄策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蔣校尉,你隨我登塔,其餘人原地待命。”
蔣師仁應聲,翻身下馬時不忘將陌刀握得更緊。兩人踏著佛塔內碎裂的青磚往上走,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與檀香混合的怪異氣味,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腳下瓦片碎裂的脆響。到第三層時,果然見百名天竺殘兵舉著彎刀守在佛龕前,為首的天竺將領嘶吼著衝來,卻被蔣師仁的陌刀迎麵劈中,刀刃入肉的悶響裡,殘兵們頓時亂作一團。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殘兵便被儘數剿滅。蔣師仁收刀時,卻突然瞥見佛龕後的黑玉佛陀動了——那尊丈高的佛像本是斷頸殘臂,此刻竟在微光中自行拚合,頸間、臂彎處的三百道裂痕裡,緩緩滲出金色的粘稠液體,像是骨髓般順著玉身滑落,滴在焦土上時,竟不偏不倚凝成了一行行梵文。
“這是……”王玄策踉蹌著上前,斷足剛踏入佛像周身散出的淡金色佛光,便覺一股暖意從腳底竄起。他低頭去看焦土上的梵文,瞳孔驟然收縮——那些文字竟是《大唐西域記》裡早已失傳的“真身品”章節,記載著玄奘法師當年在天竺求取真經時,如何親見佛陀真身的秘聞。
就在此時,黑玉佛陀的眉心突然發出“哢”的輕響,一塊巴掌大的玉片應聲脫落,露出內部中空的暗格。暗格裡藏著個銅匣,銅匣表麵刻著玄奘法師的手書,字體雋秀卻帶著幾分剛毅。王玄策顫抖著打開銅匣,隻見匣中盛著八十一粒晶瑩剔透的佛舍利,每一粒都泛著溫潤的白光,此刻正順著匣底的凹槽自行排列,竟是按照長安大雁塔的七層格局,一層一層疊成了小塔的模樣。
“貞觀年間的銅匣……”蔣師仁湊過來,目光落在銅匣的鎖扣上,那裡還留著淡淡的印泥痕跡。他下意識地抬手,陌刀的刀背輕輕撞向佛龕,本是想穩住身形,卻不料這一撞竟引發了連鎖反應——佛龕上的碎玉沒有落下,反而從佛像周身的裂痕裡,簌簌落下無數枚銅錢。
銅錢在空中連成雨幕,每一枚銅錢的正麵都印著“貞觀”二字,背麵則刻著繁複的雲紋。王玄策伸手接住一枚,指尖剛觸到銅錢,便見錢文裡映出畫麵:文成公主穿著吐蕃服飾,正拿著玉簪細細修補黑玉佛陀的裂痕,身邊的工匠們捧著金粉與玉石,動作虔誠得如同在完成一場神聖的儀式。原來這些銅錢裡,竟藏著文成公主當年受太宗之命,前來天竺修複佛像的密錄。
“是文成公主的密錄……”王玄策的聲音有些發顫,他突然注意到銅匣旁還放著一塊銅佛殘核,那殘核約莫拳頭大小,表麵布滿了暗紅色的紋路,像是乾涸的血跡。不等他細看,殘核突然自行飛起,直直落入八十一粒佛舍利組成的小塔中。
下一秒,殘核上的暗紅紋路驟然亮起,像是被點燃的火焰般順著舍利小塔蔓延,佛舍利的白光與殘核的紅光交織在一起,竟將焦土上“真身品”的經文字跡點燃。那些燃燒的文字脫離地麵,在空中盤旋著,漸漸組成了兩個大字——“歸位”,左邊是梵文,右邊是漢文,兩種文字在佛光中融成一體,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蔣師仁下意識地擋在王玄策身前,陌刀橫在胸前。可預想中的危險並未降臨,反而聽見佛塔底部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像是有重物從地下升起。兩人低頭看去,隻見佛台底部的青磚正一塊塊翹起,七根青銅柱從地底緩緩升起,每根柱子都有碗口粗細,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王玄策走近前,借著佛光看清了柱上的文字——那竟是陣亡唐軍工匠的姓名與籍貫,從“雍州長安縣李三”到“同州馮翊縣王五”,每一個名字都刻得工工整整,末尾還刻著他們陣亡的日期,皆是貞觀年間玄奘法師修建此塔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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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些工匠……竟都埋在此處。”蔣師仁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他望著青銅柱上的名字,突然想起出征前,長安城裡那些工匠的家眷曾托他尋找親人的下落,如今看來,這些匠人早已將生命留在了這片異鄉的佛塔下。
王玄策抬手撫摸著青銅柱,指尖觸到冰冷的銅麵,卻仿佛能感受到當年工匠們鑿刻時的溫度。他抬頭望向空中的“歸位”二字,又看了看佛龕上漸漸恢複完整的黑玉佛陀——此刻佛像周身的裂痕已被金色骨髓填滿,原本缺失的佛首雖未出現,卻在佛光中顯出了模糊的輪廓,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蔣校尉,”王玄策轉過身,目光掃過塔外列陣的八千兵馬,聲音裡多了幾分堅定,“傳令下去,守住佛塔,待尋得佛首,便是這尊黑玉佛陀真正重光之日。”
蔣師仁躬身應諾,轉身時,瞥見空中的“歸位”二字正緩緩融入黑玉佛陀的玉身,佛像周身的佛光愈發璀璨,將整個佛塔都染成了金色。而佛台底部的七根青銅柱,還在靜靜矗立著,像是在守護著這段跨越了歲月的大唐秘史。
第二節:遺骨銘柱
王玄策的指尖剛觸到青銅柱上“雍州長安縣李三”的刻痕,冰冷的銅麵突然泛起溫熱。不等他縮回手,柱身銘文竟滲出暗紅液體,順著字跡紋路緩緩流淌,像是有人用鮮血重新勾勒筆畫。那些液體在柱麵蜿蜒遊走,漸漸連成完整的文字——竟是《衛公兵法》中早已散佚的“歸葬篇”,字字句句都在訴說著如何將陣亡將士骸骨護送歸鄉的軍規。
“這是……李靖大將軍所著的《衛公兵法》?”王玄策瞳孔驟縮,他曾在長安崇文館見過這部兵書的殘卷,卻從未想過會在此地見到完整的“歸葬篇”。暗紅液體仍在蔓延,最後在柱底凝成一個“唐”字,字體剛勁,仿佛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
“王正使!”蔣師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望著青銅柱上滲血的銘文,握緊了腰間的陌刀,“這些銘文古怪得很,末將擔心有詐。”說罷,他提刀上前,陌刀在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刀刃對準中央那根刻滿工匠姓名的青銅柱,猛地劈下。
刀氣破空而去,撞上銅柱的瞬間,竟沒有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反而震得柱身簌簌作響。三百片金箔從銅柱內部飛出,如同金色的蝴蝶在空中盤旋,每片金箔上都用朱砂寫著姓名與籍貫。王玄策伸手接住一片,看清上麵的字跡時,呼吸驟然一滯——“將作監貼金匠,並州太原府趙六”“少府監鏨花匠,揚州江都縣孫二娘”,這些竟是當年隨佛首一同被天竺兵卒劫掠的唐宮工匠名錄!
“是當年護送佛像的宮匠!”王玄策的聲音帶著顫抖,他想起出發前,將作監監正曾握著他的手,懇求他務必尋回這些工匠的下落,哪怕隻是一具骸骨。如今金箔上的名字清晰可見,卻不知這些匠人是否還活著。
就在此時,佛龕上的銅佛殘核突然碎裂,無數細小的銅片飛散開來,精準地嵌入每一片金箔。當最後一塊銅片與金箔貼合,所有寫著工匠姓名的金箔突然浮空,在空中盤旋成一個金色的圓環。圓環緩緩靠近黑玉佛陀,化作細密的金粉,一點點填補著佛陀頸部的斷裂處——那裡正是佛首缺失的位置,金粉落下後,竟在斷裂處凝成了一圈金色的紋路,像是為佛首歸位預留的接口。
“轟隆隆——”佛塔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蔣師仁快步走到窗邊,卻見遠處的廢墟中,一群身著鍵陀羅服飾的百姓正朝著佛塔方向跪拜。他們手中捧著的不是香火供品,而是一塊塊鏽跡斑斑的兵器碎片,有唐刀的殘刃,有長矛的槍頭,還有弩箭的箭簇。
“這些是……唐軍的兵器?”蔣師仁皺眉,他認出其中一塊殘刃上的鍛造紋路,正是長安兵器監特有的“流水紋”。那些鍵陀羅百姓捧著兵器碎片,一步步走向佛塔,為首的老者顫巍巍地舉起一塊唐刀殘片,刃口處的刻痕清晰可見——正是“護佛”二字。
王玄策快步走出佛塔,老者見他身著大唐官服,連忙跪地行禮:“大人,這些兵器是當年唐軍將士留下的。他們為了保護這座佛塔,與天竺兵卒拚死廝殺,最後……最後都戰死了。我們這些百姓感念他們的恩情,便將散落的兵器碎片藏了起來,盼著有朝一日能交還給大唐來人。”
王玄策扶起老者,目光掃過百姓手中的兵器碎片,每一塊碎片上都刻著“護佛”二字,字跡雖已斑駁,卻依舊能看出當年將士們的決心。他接過一塊唐刀殘片,指尖撫過刃口的刻痕,心中湧起一陣酸楚——這些將士遠離故土,遠赴天竺,隻為守護一尊佛像,最後卻客死他鄉,連骸骨都不知散落何處。
“多謝諸位鄉親。”王玄策對著百姓深深一揖,“這些兵器碎片,我會帶回大唐,讓朝廷知曉他們的功績。”
百姓們聽聞此言,紛紛叩首謝恩。就在此時,佛塔內突然亮起一道金光,眾人抬頭望去,隻見黑玉佛陀的眼眶中,竟緩緩流出金色的淚水。金淚滴落在地上,沒有滲入泥土,反而在地麵上凝成一條條金色的線條,縱橫交錯,漸漸組成了一幅完整的路線圖——圖上標注著從北天竺甘菩遮城出發,途經泥婆羅、吐蕃,最終抵達長安的驛站位置,每一處驛站都用梵文和漢文雙語標注,清晰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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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通往長安的驛站路線圖!”蔣師仁驚呼出聲,他湊近路線圖,仔細查看上麵的標注,“王正使,有了這張路線圖,我們不僅能順利將佛舍利和工匠名錄帶回長安,還能沿途尋找當年陣亡將士的骸骨,完成《衛公兵法》‘歸葬篇’中所說的‘歸葬故裡’!”
王玄策望著地麵上的金色路線圖,又看了看佛塔內漸漸被金粉填補完整的佛陀頸部,心中豁然開朗。他意識到,這尊黑玉佛陀不僅藏著玄奘法師的秘寶,更承載著大唐將士與工匠的心血。如今,佛舍利現世,工匠名錄找回,驛站路線圖浮現,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為佛首歸位做準備。
“蔣校尉,”王玄策轉身看向蔣師仁,目光堅定,“傳令下去,派斥候沿著路線圖探查沿途驛站的情況,同時組織人手,在佛塔周圍搜尋當年陣亡將士的骸骨。另外,將鍵陀羅百姓手中的兵器碎片妥善收好,待返回大唐時,一同帶回。”
“末將領命!”蔣師仁躬身應諾,轉身快步離去,組織人手執行命令。
王玄策重新走進佛塔,青銅柱上的《衛公兵法》“歸葬篇”仍在散發著淡淡的紅光,空中的金箔與銅佛碎片已完全融入佛陀頸部的斷裂處,金色紋路愈發璀璨。他走到佛龕前,望著黑玉佛陀的眼眶,那裡的金淚仍在緩緩滴落,每一滴金淚落在地上,都會讓路線圖上的驛站標注更加清晰。
他抬手撫摸著佛陀的玉身,指尖觸到溫潤的玉麵,仿佛能感受到佛像所承載的千年往事。他知道,佛首歸位的日子已不遠,而他肩上的擔子也愈發沉重——不僅要找回佛首,還要將陣亡將士的骸骨與工匠的遺願帶回長安,讓這段跨越千山萬水的大唐秘史,得以重見天日。
佛塔外,吐蕃騎兵與泥婆羅步兵正按照命令忙碌著,鍵陀羅百姓也自發加入了搜尋骸骨的隊伍。夕陽的餘暉透過佛塔的窗欞,灑在地麵的金色路線圖上,將“長安”二字映照得格外耀眼,仿佛在召喚著遠方的遊子,早日歸鄉。
第三節:佛淚指路
王玄策望著黑玉佛陀眼眶中不斷滴落的金淚,下意識地伸出掌心。一滴金淚恰好落在他的手心裡,溫熱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至手臂,竟沒有絲毫冰冷的玉石寒氣。他低頭看向掌心,卻見隨身攜帶的《金剛經》殘頁從懷中滑落,恰好覆在金淚之上——那殘頁本是玄奘法師當年親手抄寫,邊緣早已泛黃,此刻卻突然發出微光,將掌心的金淚儘數吸收。
金淚融入殘頁的瞬間,原本模糊的經文字跡開始劇烈變化,墨色的筆畫如同活過來一般,在紙頁上重新勾勒、組合。不過瞬息之間,經文字跡便徹底改變,化作一行行雋秀的楷書,正是玄奘法師特有的筆鋒——開篇寫著“東歸注”三字,後麵則詳細記錄著他當年從天竺東歸長安時,途經各國的地形地貌、驛站分布,甚至還有應對突發戰亂的避險之策。
“這是玄奘法師的‘東歸注’!”王玄策的手指輕輕撫過殘頁上的字跡,激動得聲音發顫。他曾在長安大慈恩寺見過玄奘法師的手跡,這殘頁上的筆畫轉折、起筆收鋒,與寺中珍藏的《大唐西域記》手稿如出一轍。有了這份“東歸注”,再加上地麵上的驛站路線圖,此次東歸之路便多了一層保障。
“王正使,您快看!”蔣師仁的聲音突然傳來,帶著幾分急切與驚喜。王玄策抬頭,隻見蔣師仁正提著陌刀走近地麵的金色路線圖,刀尖輕輕挑起一縷尚未凝固的金淚淚痕。就在刀尖觸到淚痕的刹那,空中殘餘的金粉突然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紛紛朝著陌刀的刀刃飛去,如同群蜂歸巢般吸附在刃麵上。
金粉在刃麵上快速流動、堆積,竟漸漸隆起,組成了一個立體的沙盤。王玄策快步上前,看清沙盤模樣時,心中震撼不已——這沙盤竟是河西走廊的地形縮略圖,從玉門關到陽關,從張掖綠洲到敦煌沙磧,每一處山川、河流、驛站都清晰可見,連沙丘的走向、河流的彎曲弧度都與他記憶中的河西地貌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