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9年8月8日的午後,陽光帶著夏末特有的慵懶,穿透厚重的防彈玻璃窗,斜斜地灑落在光潔如鏡的紫檀木餐桌上。光線中浮動的微塵清晰可見,每一粒都像被鍍上了薄薄的金邊,在靜謐的空氣裡慢悠悠地打著旋。餐桌中央的巨大水晶冰盤裡,冰鎮著一條令人矚目的進口藍鰭金槍魚。魚肉的粉色在低溫下透著水潤的光澤,邊緣凝著細小的、鑽石般的冰珠,無聲地宣告著它的頂級品質。
張納偉蜷縮在餐桌旁的羊絨地毯上,柔軟的絨毛陷到他的膝蓋。尾巴尖無意識地掃過地毯,留下細碎的波紋,又慢慢恢複平整。後頸的皮膚清晰地感覺到項圈的微涼——那個刻著“saira”的金屬圈,邊緣打磨得異常光滑,卻像一個永遠無法摘除的烙印,時刻提醒著他的身份和歸屬。
今天,是他被正式移交給蘇爾坦親王的一周年。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去年的今日,那個代號k的訓練師戴著雪白的手套,動作精準地將這圈冰冷的金屬扣在他脖子上,聲音平淡得像在念一件物品的標簽:“從今天起,你是親王的人了。”項圈扣緊瞬間那聲清脆的“哢噠”,仿佛還回蕩在耳邊,伴隨著的是他心底某種東西碎裂的輕響,比任何金屬碰撞聲都更清晰、更刺耳。
“哢噠。”
熟悉的金屬門鎖彈開聲響起。
張納偉的貓耳條件反射地瞬間繃緊,耳尖的絨毛如同受驚般微微炸開,像兩朵敏感的蒲公英。他迅速抬起頭,看見蘇爾坦親王走了進來。親王穿著一身質地精良的米白色亞麻西裝,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隻鑲滿碎鑽的百達翡麗腕表,表盤在斜射的陽光下閃爍著細碎而奪目的光芒。
親王手裡端著一個精致的銀質托盤。托盤上,一個晶瑩剔透的冰桶正冒著絲絲縷縷的白氣,冷氣在陽光下織成一片透明的薄霧。冰塊之中,鎮著一條足有半米長的藍鰭金槍魚,魚眼如同浸在寒水裡的玻璃珠般透亮,魚皮上天然的藍色紋路還帶著深海帶來的濕潤光澤,顯然是剛剛經過最頂級的處理。
“看看這是什麼?”蘇爾坦將托盤輕放在餐桌上,動作優雅。冰屑隨著動作簌簌落下,在陽光下閃爍跳躍如同細碎的星塵。“北海道淩晨剛打撈上岸的頂級藍鰭,專機空運過來的,大廚說腹肉的口感細膩得如同奶油喵。”他刻意模仿著張納偉說話的習慣,尾音帶著一絲戲謔的“喵”。
金槍魚特有的、極致的鮮甜混合著海水的清冽氣息,霸道地鑽進張納偉的鼻腔。這具被改造過的身體對生魚片有著近乎貪婪的本能渴望,尤其是頂級的藍鰭腹肉,那種油脂在舌尖化開的豐腴感,曾在無數次“訓練”中讓他失控地分泌唾液。然而此刻,喉嚨裡卻像被一團冰冷濕重的棉花死死堵住,連吞咽口水都感到異常艱難,這份突如其來的“恩賜”如同巨石壓在胸口。
一周年。他如同一件會喘息的活體藏品,被精心陳列在這座莊園的角落,被把玩,被記錄,連每日的衣著、飲食、乃至尾巴擺動的弧度,都由他人定義。所謂的“恩賜”,不過是主人對豢養寵物心血來潮的垂憐。
“過來。”蘇爾坦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結實的大腿,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著淺淡卻不容置疑的笑意,如同在召喚一隻等待投喂的家貓。
張納偉慢慢從柔軟的地毯上支起身,膝蓋蹭過濃密的絨毛,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他低著頭,視線落在親王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上。金槍魚的鮮味與親王身上昂貴的雪鬆古龍水氣味纏繞在一起,形成一股無形的鎖鏈,將他往那個方向拖拽。
去年的今日,他也是這樣走向親王的。那時的貓耳還帶著訓練後的紅腫,被k用帶電的項圈一次次逼得低下;尾巴因恐懼而僵直,稍有差池便會迎來軟尺無情的抽打。不像現在,連尾巴擺動的弧度都透著被精確計算過的“溫順”,角度剛好能輕柔地蹭到親王的褲腿,多一分則諂媚,少一分則疏離。ira。”蘇爾坦拿起桌上的銀質餐刀,刀刃劃過冰涼的魚肉時發出細微悅耳的“滋啦”聲。他切下的魚肉薄如蟬翼,粉色的肌理在光線下如同上好的瑪瑙般通透誘人。“該賞。”他將那片晶瑩剔透的魚肉遞到張納偉唇邊。
張納偉沒有立刻張嘴。他微微抬頭,目光掃過親王腕上那隻價值不菲的手表,表盤反射的陽光刺得他眼睛微眯。這一年裡,他用尾巴接過無數次食物,用貓耳蹭過無數次褲腿,用喉嚨發出無數次精心模仿的咕嚕聲。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精密玩偶,精準無誤地執行著“完美寵物”的每一個動作。
尾尖突然輕輕抬起,帶著一種刻意的溫柔,繞過親王的手腕,鬆鬆地打了個結,然後帶著依賴感輕輕搖晃。這個動作他曾在無數個寂靜的深夜裡,對著冰冷的空氣反複練習,隻為掌握那恰到好處的力度和角度。它模仿著人類擁抱的姿態,卻用貓尾演繹得更加含蓄而“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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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蘇爾坦低笑出聲,笑聲裡是毫不掩飾的愉悅。他反手握住張納偉的尾巴,修長的手指順著柔軟蓬鬆的絨毛輕輕摩挲,感受著那份獨特的觸感。“越來越像我的乖貓了。比剛來時懂事多了,”他回憶著,語氣帶著一絲懷念,“那時連用尾巴勾個球都學不會,練一次哭得小臉都花了。”
張納偉低下頭,終於順從地張開嘴,咬住那塊遞到唇邊的魚肉。頂級腹肉的油脂在舌尖瞬間化開,確實如同最上等的奶油,滑膩地順著喉嚨流下,帶著海洋深處濃縮的極致鮮甜。可這份味覺的享受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的寒意,隻有滿嘴的苦澀洶湧蔓延上來。
懂事?不過是將“反抗”二字嚼碎了混著血淚咽進肚裡,將“疼痛”死死咬碎在牙關之中,將“張納偉”這個名字深深藏進骨頭的最深處,藏得連自己都快要遺忘。
“好吃嗎?”蘇爾坦又切下一塊同樣完美的魚肉,指尖在遞送時不經意地擦過張納偉的嘴唇,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好吃喵。”張納偉的聲音放得很輕,刻意維持的少女音裡透著一絲努力壓下去的僵硬,尾音那個“喵”字短促得像是被強行掐斷。
他能感覺到親王的手指在輕輕揉捏他的尾根,那裡是全身絨毛最柔軟、神經最敏感的區域。去年,k就是捏著這裡,用電流和軟尺逼著他學會用尾巴開門、遞東西。稍慢一步,電流便會順著項圈竄遍全身,疼得他蜷縮在地毯上抽搐發抖。那時的淚水滾落,很快就被k用紙巾麵無表情地擦去,仿佛從未存在。
“喜歡就多吃點。”蘇爾坦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將切好的幾片魚肉放在一個精致的骨瓷小碟裡,推到他麵前,“今天管夠,我的乖貓,不必省著。”
張納偉順從地低下頭,一塊接一塊地吃著。牙齒小心翼翼地避開親王的指尖,他唯恐自己控製不住,唯恐那股積壓了一整年的怒火和屈辱突然爆發,真的會不管不顧地咬下去。魚肉的纖維在舌尖細細鋪開,卻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紮得整個口腔麻木冰冷。
恍惚間,鼻尖似乎嗅到了羅勇府海鮮市場那股熟悉的、帶著鹹腥和活力的氣息。那是很多年前,父親穿著人字拖,粗糙的大手緊緊牽著他的小手,在擁擠喧鬨的攤位間穿梭。他們坐在搖搖晃晃的塑料板凳上,父親用帶著濃重湖南口音的泰語跟老板激烈地討價還價,罵罵咧咧地說人家“摳門得很”,轉頭卻把最大塊、最新鮮的金槍魚肉塞進他嘴裡,油星濺在他稚嫩的臉上:“阿偉多吃點!長高高!以後好保護媽媽!”那時的金槍魚沒有這般精致考究,甚至帶著點冰碴的粗糲感,可嚼在嘴裡,滿滿都是陽光的熾熱和海浪的自由氣息。不像此刻,頂級的食材裹挾的隻有黃金牢籠的冰冷與禁錮。
“在想什麼呢?”蘇爾坦的聲音像一根線,將他從遙遠的回憶猛地拽回冰冷的現實。親王的手指帶著探究,輕輕敲了敲他有些耷拉下來的貓耳尖,“耳朵都垂下來了,我的乖貓不開心了?”
張納偉猛地回神,心臟驟然一緊。他連忙用力搖頭,迅速將臉頰往親王的膝蓋上蹭去,貓耳也故意蹭過親王溫熱的掌心,帶著十足的討好意味:“沒、沒什麼喵……就是覺得……親王給的魚肉好甜好甜喵……甜得人家心都化了喵~”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充滿驚喜和滿足。
“甜就多吃。”蘇爾坦的笑意似乎深了些,他放下餐刀,指尖順著張納偉的脊椎線條輕輕下滑,最終停在敏感的尾巴根部,帶著掌控的意味輕輕按揉。“最近莊園裡種的芒果都熟透了,甜得很。廚房特意做了你最喜歡的芒果慕斯,等會兒讓仆人給你送一份來。”
張納偉的咀嚼動作猛地一頓!如同被無形的冰錐刺中!貓耳瞬間死死貼向頭皮,連蓬鬆的長尾都僵直了!絨毛下的皮膚泛起刺骨的涼意。芒果!這個詞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他的心臟!他幾乎能聞到母親親手從樹上摘下、散發著濃鬱甜香的芒果氣味,能看到琳琳踮著小腳丫,在羅勇府家那棵老芒果樹下快樂轉圈的身影。
他忘了,在這座監控無處不在的莊園裡,根本沒有秘密可言。他藏在床墊最深處、那些被撕得粉碎又偷偷粘起來的芒果塗鴉紙片,那些寫了又用指甲狠狠劃掉的“琳琳”兩個字……都會被儘職的仆人發現、拚湊、整理,最終呈送到親王眼前。
一股比冰桶寒氣更刺骨的恐懼順著脊椎瘋狂上爬,幾乎凍結了他的血液。
“不、不用麻煩了喵……”他的聲音無法控製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尾尖緊張地卷成一個小小的圓圈,“能吃到親王親手給的、這麼好吃的金槍魚,saira就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喵~真的不用再準備彆的了喵~”他努力將拒絕說得像撒嬌。
蘇爾坦輕笑一聲,指尖帶著寵溺捏了捏他敏感的耳尖:“怎麼突然跟我這麼客氣了?以前不是總纏著仆人,撒嬌打滾地要吃芒果?”他頓了頓,話鋒如同毒蛇般突然一轉,帶著審視的目光牢牢鎖住張納偉,“說起來,月末我要去曼穀參加一個重要的晚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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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穀?!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張納偉腦中炸開!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那個距離羅勇府隻有咫尺之遙的城市!母親會不會去曼穀的市場?琳琳會不會跟著去?無數個念頭、無數種可能瞬間在他混亂的思緒中爆炸開來,強烈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懼交織,幾乎讓他窒息!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親王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落在自己臉上,那看似隨意的笑意下,藏著冰冷而銳利的試探。他知道,這個問題是精心設計的陷阱,是對他這一年“馴化成果”最直接的檢驗。回答稍有差池,後果不堪設想。
“曼穀……”張納偉迅速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如同簾幕,遮住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他強迫自己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著恰到好處的迷茫和疏離,“喵……沒什麼印象了喵……以前……去過那裡嗎喵?”他抬起濕漉漉的貓眼,努力裝出努力回憶卻一片空白的困惑模樣。
蘇爾坦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指尖帶著一種掌控者的從容,輕輕梳理著他頸後細軟的絨毛。房間裡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冰塊在冰桶中緩慢融化的細微輕響,每一秒都如同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
張納偉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他必須給出最完美的答案,一個能徹底取信於親王、澆滅他所有疑慮的答案。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深處洶湧的哽咽和呐喊,抬起頭,臉上綻開一個純粹依賴又帶著點委屈的討好笑容,貓耳配合地微微豎起,尾巴也放鬆下來,溫順地搭在親王的腿上。
“其實……喵……”他的聲音溫柔得像一片羽毛拂過,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k訓練出的極致軟糯,“剛被送到親王身邊的時候,saira的腦子裡亂亂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碎片在飛喵……可是現在,那些碎片都找不到了喵,都想不起來了喵……”他微微蹙眉,仿佛真的在努力搜尋那些“丟失”的記憶。
蘇爾坦的指尖在他頸後停頓了一下,鏡片後的目光深邃難測,示意他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