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的困惑，並非源於情感，而是一種規則層麵的邏輯滯澀。
在趙小玥的感知中，那原本如同清澈溪流般和諧流淌的淡銀色信號，在接收到沈鴻團隊發送的、關於“熔爐”殘部能量特征的分析數據後，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湍流”。
就像一道完美數學公式中，突然代入了一個無法被現有定義解釋的變量。
“它……停了一下。”趙小玥閉著眼，輕聲描述，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空氣中勾勒著那無形的波紋，“它好像……在反複‘讀取’那段關於‘熔爐’能量的數據……它的‘流動’變慢了，顏色也……暗沉了一點，像是在……思考？”
技術中心內，沈鴻緊盯著高精度規則感應器的反饋。
數據顯示，“基石”對外交互的響應延遲提升了百分之十七，其內部規則循環的某些次級模塊出現了短暫的、微小的冗餘計算。
“它無法將‘熔爐’的能量特征，完全納入它目前所理解的‘平衡’模型。”
沈鴻得出結論，語氣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熔爐’的技術路線，源於對利維坦能量的另一種極端應用，偏向於強製性的提純、壓縮和爆發性釋放，其規則簽名充滿了攻擊性和不穩定性。這與‘基石’追求的穩態、內斂、循環利用的核心理念，存在根本性的衝突。”
一個遵循著古老“共生”理念優化而來的新生意念，第一次接觸到了與自身底層邏輯相悖的、源自同源卻走向歧路的技術造物。
這對它而言，不亞於一道顛覆認知的難題。
“它會因此改變對我們的態度嗎？”江季黎更關心實際問題。
“目前沒有跡象。”沈鴻搖頭，“它似乎將我們與‘熔爐’區分開了。它隻是將這段新的數據作為一個需要處理的‘信息孤島’暫時封存，或者說是……擱置爭議。它的主要算力依舊集中在維持‘綠洲’穩定，以及與我們的基礎規則交流上。”
就像一台超級計算機，遇到了一個無法解決的悖論，它沒有死機，而是將這個悖論標記出來，放入一個待處理的隊列，繼續運行其他確定性的任務。
但這種“擱置”能持續多久？如果“熔爐”的勢力繼續發展，甚至與基地產生更直接的接觸，“基石”會如何反應？它會將“熔爐”判定為需要被“平衡”掉的“混亂因素”嗎？
沒人知道答案。
“繼續觀察。任何與‘熔爐’相關的後續信息，發送給‘基石’時需附加最高級彆的風險評估說明。”
江季黎指示道。
與一個規則實體的外交，容不得半點馬虎。
與此同時，對那粒“規則種子”的研究在高度隔離的生物實驗室中悄然展開。
初步實驗結果表明，這粒“種子”的效果堪稱神奇。
在受控環境下，施加了“種子”的變異苔蘚，其生長速度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對環境中殘留規則擾動的抗性顯著增強，其自身的能量代謝也變得更加高效穩定。
更重要的是，經過反複檢測，這些苔蘚並未表現出與“基石”或“綠洲”產生任何超出能量共鳴之外的深層連接。
它就像是一把通用的“規則優化鑰匙”，能夠幫助生命體更好地適應這個新世界的底層環境，而暫時看不到明顯的副作用或綁定關係。
“這太驚人了！”負責生物實驗的首席研究員激動地向江季黎和沈鴻彙報，“如果這東西能大規模、安全地應用，我們可以在幾年內解決糧食自給問題，甚至能嘗試修複外圍的大片荒漠化土地！”
希望的光芒再次閃耀。
但這光芒，依舊需要被謹慎的陰影所籠罩。
“擴大實驗樣本，涵蓋更多種類的植物、小型動物，甚至……誌願者體內提取的細胞係。”
江季黎命令道，“我們需要確認它對所有地球生命形態都是安全的，尤其是對人類。在完成所有長期安全性評估之前，絕不允許任何應用性外泄。”
“明白！”
就在基地內部為“基石”的困惑和“規則種子”的希望而忙碌時，陸岩那邊傳來了新的、更為具體的消息。
經過數次謹慎的、非接觸式的信號交流，西北方向的幸存者營地他們自稱為“新京”據點）主動發來了一份經過加密的、內容更為豐富的通訊請求。
破譯後的信息顯示，“新京”據點承認了他們擁有部分“熔爐”遺留的技術和人員，但強調其領導層和主體理念已經與舊“熔爐”決裂。
他們聲稱自己的目標是“在廢墟上重建人類榮光”，並表達了與“玄武”基地建立正式聯係、進行有限度技術和信息交流的意願。
隨通訊發來的，還有一份經過處理的、展示其據點內部秩序井然、農業區和工業區初具規模的影像資料，以及一份列舉了他們可用於交換的技術列表——其中幾項關於高能量密度電池和惡劣環境防護服的技術，正好是玄武基地目前急需彌補的短板。
是機遇，也是試探。
“他們展現出了實力，也表達了善意，但背景複雜。”陸岩在通訊中總結道，“其技術底色的攻擊性無法掩蓋。是否接觸，如何接觸，請指揮官定奪。”
江季黎看著“新京”據點發來的、那座在荒原上建立起帶有明顯幾何美學風格的金屬穹頂城市影像，目光沉靜。
外部勢力終於主動登上了舞台。是敵是友，尚未可知。
內部，“基石”因“熔爐”技術的出現而陷入邏輯困惑，“規則種子”蘊含著巨大潛力卻也潛藏未知風險。
基地仿佛航行在了一片充滿冰山與暖流交織的海域。
每一步決策，都需權衡利弊，如履薄冰。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接通了通訊，對陸岩說道：
“回複‘新京’據點，玄武基地原則上同意建立初步通訊渠道。”
“提議舉行一次低層級、非官方的技術代表視頻會議，議題僅限於雙方約定的、非敏感技術領域的經驗交流。”
“同時，提高邊境偵察頻率，我要知道他們每一支外出小隊的方向和規模。”
接觸，但保持距離。
交流，但堅守底線。
新紀元的棋局上，第一顆棋子，已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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