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珩又病了一場。
明明是七月中旬的炎熱天氣,他卻冷的遍體生寒,手腳冰涼,得穿上厚實的錦衣,屋子裡生上火盆。
偶爾想要開窗透風,看看外頭的風景,就被黨參關住窗子,苦口婆心的勸說。
他頓了頓,不再固執的想開窗,轉而下起圍棋。黨參和他對弈,他總覺得黨身下的漏洞百出,沒什麼新意,不如跟清清下棋時有趣,便趕了他走,自己一手執黑棋,一手執白棋消磨時光。
可仍舊太無趣了。裴玉珩神色寡淡的扔下了玉製的棋子,想念去金山寺燒香拜佛祈福的周清清,忍不住打開箱子,翻看起之前周清清給他寫的信,回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唇角不自覺帶上笑容。
信箋翻來覆去的看了五六遍,他的妻子仍舊沒有回來。
這日子,可真漫長啊。
裴玉珩忍不住咳嗽兩聲,手執毛筆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他在信裡像尋常日子那般跟周清清說著話,那些無處安放的隱秘的愛意,全都書寫在信裡。
黨參又進來了,手裡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裴玉珩神情淡淡的接過,麵無表情的喝下,抬手用手背輕輕擦拭掉嘴角褐色的藥漬,整個人無欲無求,仿佛一尊玉雕。
“世子,吃顆蜜餞吧。”黨參端著一個小碟子,裡麵放了十來顆蜜餞。
裴玉珩看著這些蜜餞,恍惚間想起周清清輕聲細語的哄他喝藥,說喝完藥就給他吃甜甜的蜜餞的場景。
他的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其實他是不怕苦的,從小到大,他數不清的日子裡總伴隨著苦苦的湯藥,苦到舌根,苦成習慣。
可她哄他,他總不自覺的裝作一副被苦到的模樣,再由她親手喂一顆或者半顆蜜餞。還沒喂,就感覺甜到了心坎裡。
現在她不在,這些被蜜泡著顯得晶瑩剔透的蜜餞好像一下失去了色彩,暗淡無比。裴玉珩抿了抿薄唇,抿成了一條淡淡的直線。
“不吃,放下去吧。”
黨參有心要說些什麼,可裴玉珩態度堅決,說了一句話後,便扭頭繼續寫著信。他隻好應了一聲,端著這一小碟蜜餞下去。
日頭正盛的時候,大夫進了侯府,觀察裴玉珩的麵色,手指按在他的脈搏上,片刻後,微微頷首。
“世子已無大礙,我再開一劑藥方,世子每日兩次,喝上三日便好的差不多了。”
這個已無大礙,指的是裴玉珩這次染病。他的體弱是從娘胎裡帶來的,無法根治,這麼多年一直好生養著,也隻能好生養著。
裴玉珩抬眸,神情柔和的問道:“我這具身子,還能活多久?”
大夫被嚇到了,搖著頭不肯說。裴玉珩再三追問,加以寬慰,大夫才歎了口氣,低聲道:“好生養著,約摸還有一年光景。”
原來隻剩這麼短的日子了嗎。
裴玉珩掩下眼底的失落,溫聲讓黨參送走了大夫,回屋子裡頭拿起整理好的產業一個個對照起來。
這些大部分都有專人管著,以後清清接手,不需要太費功夫。有一個莊子,清清說想喝葡萄酒,他特地請了專人種植葡萄,隻是葡萄長成還需好幾年的光景,以前他總幻想著和清清坐在碧綠的葡萄架,下棋對弈,好不快活。現在怕是等不到了。
他又拿起一張信紙,滿是思念的寫了個開頭。吾妻清清,見字如吾……
落筆寫內容時,又頓住了。他不想寫太苦的內容,清清是明媚的,快活的,帶有生機的。他這一生被苦苦的湯藥灌滿了,不想清清日後回憶起他,也是苦苦的。便轉而寫起了細碎的碎碎念。
寫好之後放在箱子裡,又後了悔,輕輕的落了鎖。
還是不要給清清看了罷。他走後,她可以與兩情相悅的硯禮長相廝守,他又何苦惹清清掉眼淚。
她就該是鮮活的,肆意的。
周清清他們一行人回來時,裴玉珩還站在門口接他們,笑吟吟的,讓人瞧不出一點問題。
她去拉裴玉珩手的時候,才發現他手冷的厲害。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含笑衝她搖了搖頭。
侯夫人不知道這些,照常關心了兩句,心中欣慰不已,覺得此行去金山寺祈福,總歸有些效果。
裴硯禮早就不在乎她了。他的目光目不轉睛的落在周清清和裴玉珩牽著的手上,心底酸澀,好半晌漆黑的眸子才移開。
夜晚就寢換寢衣時,裴玉珩一眼就看到了周清清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跡。他垂眸,仿若什麼都沒發現的笑了笑,為周清清穿好衣裳,拔下頭上的珠釵。
他知這些是硯禮故意留下的,也知她們兩人才是真正的兩情相悅,卻還是忍不住緊緊的抱住了周清清。
他不敢奢求太多,隻能抓住此時,貪戀著她的溫暖。
周清清回抱住了他。
刹那間,他黯淡不已的眸子亮了起來,好似萬千星辰。
周清清不但抱了抱他,還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真涼快。
回來之後日日接觸,周清清自然發現了裴玉珩總偷摸寫信的情況。都是趁她不在的時候,不讓她看,還特地給箱子上了鎖。
周清清狐疑的看了兩眼,等半夜裴玉珩睡熟之後,起身抱下箱子,撬開鎖,拿著蠟台看了起來。
呀,原來都是寫給她的呀。
什麼“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獨坐小樓空對月,滿目相思寄清風”,“乍見新歡,小彆思念,久處仍怦然”,“錦書難托思君意,筆下付儘心中情”……
裴玉珩是一個溫和內斂的人,平日裡不愛說情話,沒想到在書信裡,這麼明晃晃的說喜歡她,想念她,還怪肉麻。
周清清眼眸彎彎的看了好幾遍,最後心滿意足的把信放回箱子裡鎖好,又把箱子放回去。躡手躡腳的躺回床上。
熟睡的裴玉珩感知到暖意,自然而然的抱住了周清清。
周清清也抱住了他,悄咪咪的用修為幫他溫養身體。
自那以後,周清清的樂趣變多了一項,隔三差五的去翻裴玉珩的箱子,看看他最近又寫了什麼信。
溫柔內斂的人寫出這等肉麻思念的話,實在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