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胸前的玉佩發出的指引性悸動,微弱卻異常清晰,像黑暗中唯一閃爍的螢火,穿透了他意識深處的迷霧與劇痛。那悸動指向並非來時的主通道,也非更深處的歸檔區,而是沿著一條傾斜向下的、布滿陳舊管道與廢棄線纜的維護通道,通往據點更底層,那片連赫伯特管理員都未必完全清楚的、被標記為“結構冗餘區”的黑暗領域。
這感應來得突兀,卻與壁畫共鳴帶來的古老悲愴一脈相承。它似乎在說:這裡,有被遺忘的答案。
現實中,陳維的睫毛劇烈顫動起來,枯白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試圖將那模糊的指引化作語言。艾琳立刻俯身,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屏住了呼吸。
“……下麵……通道……共鳴……”破碎的氣音,夾雜著靈魂受損的痛苦喘息。
艾琳瞬間明悟。她抬起蒼白的臉,看向剛剛擊退一波猛攻、帶著一身硝煙與腐蝕痕跡退回歸檔區的維克多和索恩,以及正在重新部署防禦的羅蘭特使。
“陳維……他感知到了什麼!”艾琳的聲音因急切而尖銳,“在下麵!據點更下層!有東西在呼喚他的玉佩!”
“下麵?”維克多教授抹去臉上濺到的、帶著腥臭的黑色粘液,眉頭緊鎖,“那是早期的建築地基和廢棄的早期差分機陣列機房,早就封存了。赫伯特?”
赫伯特管理員正快速操作著一個便攜式終端,調取據點的結構藍圖,金絲眼鏡上反射著屏幕的冷光。“結構冗餘區……記錄顯示,那裡在五十年前的據點擴建後就被永久封閉,能源和通風都已切斷。理論上不應該有任何活躍的能量源……”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某個模糊的標記處停頓,“……除非,是建造之初,甚至更早時期遺留的東西,未被記錄在案。”
“媽的!管它是什麼!”索恩粗暴地給風暴使者更換著灼熱的能量彈匣,槍管因為連續射擊依舊滾燙,“呆在這裡也是等那群鳥人砸進來!有路就走!說不定是條生路!”他凶悍的目光掃過羅蘭,“喂!官老爺,要不要一起?還是繼續守著你那狗屁條例?”
羅蘭特使冰藍色的眼眸中光芒閃爍。外麵的攻擊一波猛過一波,衰亡之吻顯然有備而來,不計代價。據點的防禦法陣已經多處過載,常規守衛傷亡慘重,繼續固守,陷落隻是時間問題。陳維身上接連出現的異常,以及這突如其來的地下指引……或許,這混亂中的變數,才是唯一的生機。
“秩序鐵冕的職責包括在極端情況下保障關鍵情報與人員的安全轉移。”羅蘭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加快,“我會帶領小隊負責斷後,並嘗試製造混亂,吸引主要火力。你們有十分鐘時間。十分鐘後,無論成敗,我們會引爆預設的淨化炸彈,封閉主入口區域。”
這是決斷,也是巨大的風險。斷後意味著可能無法撤離。
維克多深深看了羅蘭一眼,點了點頭:“保重。”
沒有更多言語,行動瞬間展開。
羅蘭帶領著他的士兵,如同冰冷的利劍,再次衝向殺聲震天的入口方向,更加狂暴的能量碰撞聲立刻傳來。
而維克多、赫伯特、索恩以及背著陳維的艾琳,則迅速轉向那條塵封的維護通道。索恩用蠻力砸開鏽蝕的鎖具,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金屬鏽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時光本身腐朽的氣味撲麵而來。
通道內沒有光,隻有應急指示燈微弱如鬼火的光芒。階梯陡峭而濕滑,布滿了黏糊糊的不知名苔蘚和滴落的冷凝水。索恩一馬當先,風暴使者低垂著,槍口警惕地指向下方無邊的黑暗,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堅定。艾琳緊隨其後,鏡海回響在身前形成一層薄薄的感知網,探查著前方的能量陷阱與結構危險,同時還要分心維持陳維周身那搖搖欲墜的平衡光暈。維克多和赫伯特斷後,學者們的感知力擴展到最大,警惕著可能從後方或側翼出現的敵人,以及……這通道本身可能隱藏的未知。
陳維伏在艾琳背上,意識在清醒與混沌間徘徊。越是向下,胸前的玉佩悸動就越發明顯,那是一種歸家般的牽引,帶著淡淡的悲傷與急切。同時,他靈魂深處那枚碎片,也似乎被這環境引動,不再僅僅吸收毒素,而是開始與周圍環境中某種極其稀薄、幾乎消散的古老回響產生微弱的共振。
他再次“看”到了曆史的碎片。
不是通過詩篇,而是通過這片被遺忘之地本身殘留的“回響烙印”。
他“看”到……這裡並非一直是秘序同盟的據點。在更早的年代,這裡似乎是一處古代神廟的地基,石壁上隱約殘留著與那麵玉石壁畫風格類似的、早已磨損的浮雕痕跡,描繪著先民祭祀星辰、溝通天地的模糊場景。
然後,影像切換。巨大的蒸汽機械轟鳴著闖入,鋼鐵的支柱取代了石柱,差分機的齒輪咬合聲淹沒了古老的禱文。神廟被推平,地基被加固,這裡成了維德拉工業革命初期,某個狂熱科學家進行危險回響實驗的秘密工坊。他“看”到實驗失敗時爆發的能量亂流,將工坊徹底摧毀,也將其的一部分曆史,徹底掩埋。
最後,是秘序同盟的學者們發現了這裡,利用原有的堅固結構和殘留的屏蔽特性,建立了這個據點,並將那些無法解釋、無法摧毀的古老殘留物,統一封存於上方的歸檔區,而將這片廢墟中的廢墟,徹底遺忘。
曆史的塵埃,層層覆蓋。
而玉佩所指引的,正是穿透這層層塵埃,指向那被掩埋在最深處的、屬於神廟時代的……核心。
通道終於到了儘頭。前方是一扇巨大的、由某種暗沉金屬鑄造的圓形閥門,上麵覆蓋著厚厚的鏽垢和蛛網,閥輪早已與軸杆鏽死。門扉的材質,與歸檔區那麵玉石壁畫的部分邊框,極其相似!
“就是這裡!”赫伯特管理員看著終端上顯示的、與門扉材質共振的能量讀數,語氣帶著壓抑的激動,“能量源在門後!非常微弱,但……極其古老!”
索恩上前,嘗試轉動閥輪,紋絲不動。他低吼一聲,全身肌肉賁張,鑄鐵回響的力量灌注雙臂,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硬生生將那鏽死的閥輪連著部分軸杆一起掰斷!
“讓開!”他後退一步,風暴使者抬起,對準門縫,蓄能!
“等等!”維克多教授突然阻止,他指著門扉邊緣一些幾乎無法辨認的、與陳維玉佩上紋路同源的刻痕,“這上麵有……古老的封印術式!強行破壞可能會觸發不可預知的後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艾琳背上的陳維。
陳維似乎感受到了那門後的呼喚與門上封印的抗拒,他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氣力,將戴著玉佩的手,顫巍巍地伸向那冰冷的金屬門扉。
當玉佩觸及門扉上那些古老刻痕的瞬間——
“嗡……”
沒有巨響,沒有強光。門扉上那些黯淡的刻痕,如同被注入生命的血管,逐一亮起溫潤的乳白色光芒。覆蓋其上的鏽垢與塵埃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麵完整而玄奧的圖案。那圖案與玉佩的紋路完美契合,仿佛本就是一體。
緊接著,沉重的金屬門扉,發出一陣低沉而悠長的摩擦聲,緩緩地、自動地向內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遠比上方更加濃鬱、更加純粹的古老氣息,混合著萬年塵封的黴味,如同沉睡古龍的吐息,從門縫中洶湧而出。
門後,並非想象中的密室或機房。
那是一片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壁鑲嵌著自發光的晶體,投下幽冷而夢幻的光芒。溶洞中央,矗立著一座完全由與壁畫同材質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殘破的祭壇。祭壇周圍,散落著無數腐朽的蒲團和斷裂的儀仗,仿佛在無聲訴說著一場驟然中斷的盛大儀式。
而在祭壇的正中央,懸浮著一團極其微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的、由無數細碎星塵般光點構成的……虛幻火焰。
那火焰散發出氣息,與陳維體內的“深淵回響”碎片,與那麵壁畫,與他胸前的玉佩,同出一源!
它是如此微弱,如同風中之燭,卻仿佛承載了萬古的悲傷與等待。
就在眾人被這景象震撼的刹那,上方猛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整個地下空間劇烈搖晃,碎石簌簌落下!
羅蘭特使的淨化炸彈被提前引爆了!入口失守了!
而幾乎同時,陳維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原本漆黑的眸子裡,倒映著祭壇上那團虛幻的火焰,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清明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他看著那火焰,用清晰卻沙啞的聲音,說出了那個在腦海中回蕩已久的名字:
“……最初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