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的崩塌並未因那團“最初火種”的消散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巨大的岩石如同垂死巨獸的獠牙,不斷從頭頂轟然墜落,砸進幽暗的地下河,激起冰冷的水花和沉悶的回響。整個空間都在**、顫抖,仿佛無法承受剛剛被揭露的、那跨越萬古的沉重真相。
“走!快走!”索恩的怒吼壓過了崩塌的轟鳴,他如同一個咆哮的人形風暴,手中風暴使者每一次噴吐雷光,都將一塊致命的落石炸成碎片,為隊伍在絕境中開辟出一條狹窄的生路。幽藍色的電光短暫地照亮了他臉上交織的汗水、硝煙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堅決。
艾琳背著陳維,深藍色的鏡海回響在她周身劇烈波動,形成一層薄如蟬翼卻韌性十足的偏轉力場。碎石和水珠撞擊在力場上,漾開一圈圈漣漪,然後被彈開。她每一步都踏得異常艱難,不僅要承受陳維的重量,更要分心維持他體內那如同風中殘燭的生命之火與靈魂平衡。陳維伏在她背上,頭顱無力地垂在她頸側,微弱的呼吸吹拂著她的發絲,帶來一陣冰涼的癢意。他剛才那句“最初的……火種……”仿佛用儘了他最後的氣力,此刻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隻有胸前的玉佩,依舊執著地散發著溫潤的乳白色光暈,如同黑暗深淵中唯一的航標。
維克多教授和赫伯特管理員緊隨其後。教授臉上那些被暫時壓製的符文,因為剛才接收的驚天信息和高強度的奔跑而再次劇烈躁動,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蒼老的皮膚下蜿蜒,帶來一陣陣鑽心的灼痛,讓他不時發出壓抑的悶哼。赫伯特則一邊奔跑,一邊徒勞地試圖用便攜終端記錄溶洞的結構和能量殘留,學者的本能讓他不願放棄任何一絲可能的數據,儘管他知道,這一切很可能即將被徹底埋葬。
“下麵!那條河!”索恩率先衝到暗河邊緣,風暴使者指向漆黑如墨、水聲潺潺的地下河道。河水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和那股若有若無的腥澀氣息,仿佛通往某個未知巨獸的腹腔。
沒有時間猶豫了。頭頂又傳來一聲恐怖的斷裂聲,一根巨大的鐘乳石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直插而下,砸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飛濺的碎石如同子彈般四射。
“下水!”維克多教授嘶啞地喊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索恩第一個踏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間淹至他的大腿,讓他魁梧的身軀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回身,伸出粗壯的手臂,協助艾琳小心翼翼地踏入河中。當冰冷的河水接觸到陳維的身體時,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發出了一聲細微的、痛苦的**,身體本能地蜷縮了一下。艾琳立刻將他往上托了托,鏡海之力更加緊密地包裹住他,試圖隔絕那蝕骨的寒意。
維克多和赫伯特也相繼下水。四人沿著玉佩光芒指引的方向,在齊腰深的冰冷河水中艱難地向下遊跋涉。黑暗如同粘稠的實質,包裹著他們,吞噬著聲音和光線。隻有陳維的玉佩光芒,勉強照亮周圍幾米的範圍,河水黝黑,看不到底,仿佛潛藏著無儘的未知。
在這極致的黑暗與寒冷中,陳維的意識並未完全沉寂。他的靈魂仿佛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沉淪在無邊無際的混沌與劇痛之中,另一半,卻被胸前的玉佩和體內那枚“深淵回響”的碎片牽引著,進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
他不再“聽”到具體的低語,而是“感覺”到了……“流動”。
時間的流動。
地下河的水,不知流淌了多少歲月,每一滴水珠都承載著時光的塵埃。溶洞的崩塌,是億萬年來地質結構在瞬間的劇變。他自身生命的流逝,如同沙漏中的細沙,清晰可感。甚至那彌漫在空氣中,屬於“衰亡之吻”的腐朽意念和“靜默者”的冰冷力場,也帶著各自不同的時間韻律——一種是加速奔向終點的癲狂,一種是試圖凝固一切的死寂。
各種混亂、矛盾的時間感交織在一起,衝擊著他原本屬於“因果觀察者”的感知界限。他就像一個習慣了在岸邊觀察水流紋理的人,突然被拋入了洶湧的時間洪流之中,巨大的信息量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撐爆。
痛苦!難以言喻的痛苦!
但在這極致的痛苦中,某種壁壘似乎正在鬆動。他對“燭龍回響”的理解,不再局限於觀察痕跡和預判短暫的未來,而是開始本能地、笨拙地嘗試去……介入這時間的流動。
他無意識散發出的微弱時間波動,影響了周圍一小片區域。艾琳突然感覺背負的陳維似乎輕了一瞬,又立刻恢複原狀,仿佛隻是錯覺。索恩腳下的一塊滑石莫名地停滯了零點幾秒,讓他得以穩住身形。赫伯特終端屏幕上滾動的亂碼出現了極其短暫的規律性排列……
這一切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異常,都淹沒在巨大的危機和黑暗裡,無人留意。隻有陳維靈魂深處,那代表著“燭龍回響”的烙印,正在痛苦與混亂中,悄然變得更加複雜和深邃。這是他邁向“時間漫步者”的無意識蹣跚,是危機逼迫下的本能蛻變。
他們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體力與回響之力都在飛速消耗。艾琳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維持鏡海力場和溫養陳維的雙重消耗讓她搖搖欲墜。索恩的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揮舞風暴使者擊碎前方攔路的坍塌物,都讓他手臂的肌肉發出酸痛的抗議。
就在絕望開始如同河水般冰冷地漫上心頭時,陳維胸前的玉佩,光芒忽然閃爍了一下,指向河岸一側。
“那邊!”艾琳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變化,聲音帶著一絲希望的顫抖。
眾人奮力向那邊靠攏,發現了一個被水流衝刷出的、半淹沒在水下的洞穴入口。洞穴深處,隱約有微弱的人工光源透出,與溶洞的自然幽光截然不同。
索恩率先探入,確認沒有立即的危險後,招呼眾人進入。洞穴內部傾斜向上,逐漸脫離了冰冷的河水,空氣雖然依舊潮濕冰冷,但少了那股刺骨的寒意。他們沿著狹窄的通道艱難前行,終於來到了那扇鏽跡斑斑、帶有靜默者能量鎖的黑色金屬大門前。
之後,便是發現靜默者叛逃者的骸骨,讀取那被禁止的真相——靜默者高層的瘋狂、“最終校對”的真相、以及“旁觀者”的存在。
沉重的真相,如同另一塊巨石,壓在每個幸存者的心頭。
然而,危機從不因真相的沉重而放緩腳步。
幾乎在赫伯特保存完最後一份數據的瞬間,那細微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腳步聲,便從他們來時的通道方向傳來。
一個穿著筆挺黑色長風衣,臉上戴著裝飾著烏鴉羽毛的銀質麵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通道入口,恰好擋住了他們唯一的退路。
他緩緩鼓著掌,麵具下傳來的聲音低沉而愉悅,卻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精彩的發現,諸位。恭喜你們,終於觸碰到了……棋盤邊緣的真相。”
是那個烏鴉麵具人!他果然跟來了!而且如此精準地找到了這裡!
索恩幾乎在瞬間就舉起了風暴使者,粗大的槍口對準了那個不速之客,雷光在槍管中彙聚,發出低沉的嗡鳴。艾琳立刻將陳維護在身後,鏡海之力構築起一道扭曲光線的屏障,雖然稀薄,卻帶著不容侵犯的決絕。維克多教授和赫伯特也瞬間進入戰鬥姿態,學者長袍下的回響之力開始湧動。
烏鴉麵具人對於指向他的槍口和湧動的敵意毫不在意,他甚至悠閒地向前踱了一步,那雙隱藏在麵具後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艾琳的屏障,直接落在了昏迷的陳維身上。
“多麼完美的‘橋梁’,多麼甜美的‘歸宿’氣息……”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讚歎,“隻可惜,似乎快要碎掉了。不過沒關係,破碎的星辰,墜入深淵時才會綻放最絢爛的光華。”
“衰亡之吻的雜碎!”索恩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想動他,先問問老子的槍答不答應!”
“嗬嗬嗬……”烏鴉麵具人發出低沉的笑聲,“‘鐵匠’巴頓也是這麼說的。可惜,他現在隻能躺在冰冷的床上,聽著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巴頓的名字像一把尖刀,刺中了索恩的神經。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就在這時,烏鴉麵具人似乎失去了閒聊的興致,他微微抬起一隻手,掌心向上。一股濃鬱如實質的、帶著終結與腐朽意味的暗紫色能量開始在他掌心彙聚,散發出不祥的波動。
“好了,敘舊到此為止。把‘橋梁’和‘鑰匙’交給我,我可以讓你們選擇……一個比較安詳的歸宿。”
壓迫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伴隨著死亡的氣息。前有強敵,後無退路,他們似乎陷入了真正的絕境。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被艾琳護在身後的陳維,那緊閉的眼皮之下,眼球在劇烈地、無意識地快速轉動著。他胸前的玉佩光芒,不再是溫和的指引,而是開始以一種極其細微的頻率高速閃爍,仿佛在計算著什麼,又像是在……蓄力。
他腦海中那些混亂的時間流動感,在外部極致危險的刺激下,正以一種野蠻的方式被強行梳理、整合。通往“時間漫步者”的那扇大門,正在被死亡的陰影猛烈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