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是傷口崩裂的銳痛，也不是靈魂撕裂的鈍痛。是一種更加……虛無的痛。仿佛身體裡某些構成“存在”本身的東西，被剛才那孤注一擲的、強行撬動輪盤共鳴的行為，硬生生剜去了一塊，留下一個冰冷、空洞、不斷向四周蔓延擴散的“無”。
陳維感覺自己在下沉。
沉入一片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沒有“自我”概念的絕對黑暗之海。隻有那剜空般的虛無痛楚，是唯一的錨點，提醒著他尚未徹底消散。
這就是代價嗎？以自身部分“存在”為柴薪，點燃那點來自萬古之前的蒼白火星？
值嗎？
黑暗中，沒有答案。隻有寂靜，和那持續啃噬的虛無感。
但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黑暗之海同化的邊緣——
一點光。
不是輪盤那蒼白的火星，也不是古玉溫潤的暖意。
是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淡金色碎芒。仿佛從他自己靈魂最深處、那些因為過度透支和使用“橋梁”能力而崩裂的傷口裡，艱難滲透出來的，屬於“燭龍回響”本源的、最後的回響碎屑。
碎芒在絕對的黑暗中飄蕩，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可就在這碎芒出現的刹那，陳維那瀕臨潰散的意識，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輕輕牽扯了一下。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加內在的、殘存的感知。
他“看”到自己體內，那一片混亂不堪、如同戰後廢墟的“內景”：斷裂的時間感知如同扭曲的琴弦，混亂的因果連線糾纏如麻，象征著“橋梁”視角的、強行撐開的靈魂裂隙處，正不斷逸散出淡金色的光塵——那是他支付出去的“存在”。
而在這一切廢墟的中心，在那片因催動輪盤而新生的虛無空洞邊緣，那點淡金色的回響碎芒，正如同最後的火種，頑強地依附在那裡。
緊接著，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基礎的“感覺”，順著那根無形的絲線，湧入他即將熄滅的意識。
那是……“時間”本身的感覺。
不是加速，不是凝滯，不是循環。
而是一種更加底層、更加……“編織”般的感覺。仿佛時間不是一條單向奔流的河，而是無數細密“線”的集合，這些“線”交錯、纏繞、打結、延伸，構成了“過去”、“現在”、“未來”的經緯，編織出名為“因果”與“命運”的布匹。
而他，陳維，此刻正無比清晰地“觸摸”到了這些“線”。不是遠觀，不是模糊感應，而是如同一個瀕死的織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終於親手觸及到了構成布匹最基礎的絲線。
這是……“時光編織者”？不，感覺更深入，更……接近源頭。
一個古老的名號，帶著塵埃與回響的韻律，在他靈魂深處自動浮現——
時序領主。
燭龍回響路徑，中階頂峰，能級六。初步超脫線性時間的桎梏，得以窺見並輕微撥動構成時間的“經緯之線”。其威能，在於“時間分身”與“因果線洞察”。
晉升？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
陳維感覺不到絲毫喜悅，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荒謬的覺悟。這不是水到渠成的突破，而是絕境壓榨下的、提前支付未來所有潛力乃至“存在”本身的……強行透支！是用靈魂和性命換來的、曇花一現的“回光返照”！
但……那又如何？
意識在黑暗中凝聚，帶著一種瀕死者最後的、不顧一切的平靜。
既然觸碰到了這些“線”……
那就……扯一下看看。
他不再試圖“理解”或“控製”。他將殘存的所有意念，所有的不甘、憤怒、守護同伴的決心、對靜默者那錯誤起源的痛恨……統統灌注到那點依附在虛無空洞邊緣的、淡金色的回響碎芒之中！
然後，如同一個即將墜崖的人，用儘最後力氣，抓住了崖邊一根看似脆弱、卻連接著整座山體的……藤蔓！
他“抓住”了體內那些混亂時間感知的“線”，那些糾纏因果的“線”，甚至……是那從虛無空洞中不斷逸散的、代表他自身“存在”流失的“線”！
他猛地——往回一拽！
不是修複，不是逆轉。
而是一種粗暴的、近乎本能的“編織”與“嫁接”！
他將“過去”幾秒鐘前，自己相對完好的身體狀態的“時間線碎片”，強行“編織”覆蓋到“現在”這具瀕臨崩潰的軀體上！他將自身正在流失的“存在”因果線，與周圍空間環境中某些相對穩固、無害的“背景因果”進行短暫而粗暴的“嫁接”！
這不是治療，這是飲鴆止渴！是用未來的混亂與反噬，換取此刻短暫的“穩定”與“存在感”！
“呃啊啊啊——！！！”
現實中，癱倒在井壁旁、七竅流血、氣息幾近斷絕的陳維，身體猛地劇烈抽搐、弓起！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混合了極致痛苦與某種奇異韻律的低吼！
淡金色的光芒，不再是從他口鼻溢出，而是從他周身每一個毛孔、甚至從那些靈魂的裂隙中，不受控製地迸發出來！光芒並不明亮，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時間本身在哀鳴震顫的波動！
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剛剛擊退第一波怪物、正死死堵在井口下方、渾身浴血的羅蘭和驚魂未定的赫伯特，駭然回頭！
他們看到，陳維的身體在淡金色光芒中，竟然出現了極其詭異的重影！一個更加虛淡、仿佛由過去時光剪影構成的“陳維”，與現在瀕死的陳維軀體，短暫地重疊、分離、又重疊！每一次重疊，現在這個陳維的氣息就強盛一絲，身上的傷口雖然依舊猙獰，但那種“存在感”流失的虛無氣息，卻奇跡般地減緩了！
而陳維那雙原本因痛苦和渙散而緊閉的眼睛，此刻猛地睜開！
瞳孔深處，不再是漆黑的絕望，而是兩點瘋狂旋轉、仿佛要將人靈魂都吸入其中的、淡金色的時之沙漩渦！漩渦深處，倒映著無數細密流淌、明滅不定的“線”——那是時間的經緯，因果的脈絡！
時序領主，於此絕境，以最慘烈的方式，提前降臨！
“陳維！你……”赫伯特失聲驚呼，他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規則層麵的壓迫感，從陳維身上散發出來，讓他靈魂都為之一窒。
羅蘭也瞪大了眼睛，疤痕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他不懂什麼時序領主，但他能感覺到，此刻的陳維，雖然依舊虛弱得仿佛隨時會倒下，但身上卻多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仿佛能……“擺布”周圍某種無形事物的恐怖氣質！
陳維沒有看他們。他那雙倒映著時間經緯的淡金色眼眸，死死盯著井口上方。
在他的“視野”中，井口上方不再是一片黑暗和怪物輪廓。他看到的是數十條劇烈扭動、散發著汙濁氣息的因果黑線，以及後方那條更加凝實、冰冷的暗銀色主因果線。他甚至能看到這些“線”延伸向未來的短暫“可能分支”——那些怪物正準備發動更猛烈的合擊，而那條暗銀色線的主人，似乎正在積蓄力量，準備發動某種強力的“寂靜”侵蝕，一舉摧毀井底的一切！
看到了。
那麼……
陳維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冷笑。
他抬起顫抖的、依舊沾著自己金色血液的手，對著井口上方，那些怪物因果線最密集、同時也是與後方暗銀色主因果線連接最緊密的幾個“節點”，極其輕微地、卻異常精準地——虛空一撥！
沒有能量衝擊，沒有光芒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