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靜道長引我踏入那扇名為“自然”的青石門樓,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個時空。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殿宇森嚴、香火鼎盛,而是一片依山勢自然錯落的清幽院落群。青瓦白牆,飛簷翹角巧妙地掩映在參天古木之中,石階蜿蜒,隨形就勢,溪流潺潺穿行其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千年檀香、雨後泥土的清新和草木獨有的清氣。
這裡的寧靜是活的,能聽見風過竹梢的沙沙聲、泉水滴落石罅的叮咚聲,甚至能感受到腳下青石板傳來的、沉澱了無數腳步的溫潤脈動。
我被安置在後山一處極為僻靜的廂房,推開木窗,滿目蒼翠的竹林便湧入眼簾。
屋內陳設簡樸到極致:一張硬板床,鋪著漿洗得發白的粗布床單;一張木桌,表麵布滿歲月的痕跡;一把竹椅;牆角放著一個陶罐,盛著清水。沒有電燈,隻有一盞擦拭得鋥亮的銅質油燈;沒有自來水,洗漱需至屋後那口名為“洗心”的山泉邊。
虛靜道長將我送至門口,隻留下一句“明日卯時,殿前廣場,掃塵除垢,清水滌心”,便袍袖一拂,身影融入暮色山林,仿佛他本就是這山的一部分。
這一夜,我躺在硬板床上,山風透過窗欞,帶著竹葉的清香和遠處隱約的鐘聲。都市的喧囂、醫院的緊張、暗流的湧動,仿佛都被這厚重的寂靜隔絕在外。
然而,心中那份因趙銘之死、蘇雨薇失蹤、古玉詭異、議會陰影而燃起的焦灼與急切,卻並未立刻平息,如同暗火在灰燼下潛伏。
翌日,卯時,山間霧氣尚未散儘,露珠綴滿草葉。我準時來到三清殿前那片巨大的青石板廣場。虛靜道長已佇立在那裡,晨靄中,他灰布道袍的身影仿佛與背後巍峨的大殿、蒼古的山巒融為一體,氣息悠長深渺。
“沈小友,”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我,拂塵遙指腳下,“今日起,每日晨課,便是清掃這殿前廣場。日落前,需將後山‘聽竹軒’旁那三口大缸挑滿山泉。”
掃地?挑水?我心中微微一怔。
我身負“生命場”感知的異能,曆經生死,是來尋求提升實力、應對危機的法門,期盼的是玄妙的術訣、高深的經典,怎地從這等最基礎的雜役開始?這與我預想的“修行”相去甚遠,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和疑慮悄然升起。
虛靜道長仿佛能洞悉我肺腑,淡淡道:“道法自然,不假外求。心不靜,何以感天地?氣不純,何以馭陰陽?掃除的,是塵垢,亦是心塵;挑起的,是泉水,亦是心性。去吧,用心去做,而非用腦去計。”
他的話如同石子投入心湖,激起漣漪。掃塵除垢,清水滌心,莫非另有深意?
我按下心緒,依言拿起角落那把比人還高的、用老竹枝紮成的巨大掃帚。掃帚很沉,廣場極大,青石板的縫隙裡積滿了昨夜風吹落的鬆針、竹葉和細微塵土。
起初,我帶著一絲完成任務的心態,動作不免毛躁,用力揮舞,隻想儘快掃完,好進行“真正”的修煉。結果塵土飛揚,落葉亂竄,反而更顯淩亂,自己也嗆得咳嗽連連。
“沈師兄,掃地不是這樣的呀!”一個帶著稚氣卻故作老成的聲音響起。我回頭,見一個約莫十二三歲、道髻紮得有些歪斜、眼睛亮晶晶的小道士,正扛著一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掃帚,笑嘻嘻地看著我。
他叫清風,是觀裡負責雜役的小道童之一,性子活潑如山中野鹿。
“那該怎麼掃?”我虛心請教,正好緩解尷尬。
清風放下掃帚,像個小老師般示範起來:“要慢,要輕,心裡不能急,一急,氣就亂了。你看,手腕要這樣柔,腰要沉下去,氣息要勻長。想著你不是在掃地,是在……嗯,是在給大殿爺爺洗臉呢!要輕輕的,不能弄疼它。”
他說著,動作果然輕柔流暢,手腕翻轉間,掃帚仿佛有了靈性,貼著地麵滑過,塵土落葉聽話地歸攏成堆,地麵卻不見揚塵。
我學著他的樣子,放緩動作,調整呼吸,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掃帚與青石板的每一次接觸、落葉被歸攏時發出的細微沙沙聲、以及自身呼吸與動作的配合上。
說來也怪,當我不再想著“儘快完成”,而是沉浸於“當下此刻”的動作時,那股因期待落差而產生的焦躁感竟慢慢平息了。
汗水漸漸浸濕了額發,手臂開始酸脹,但心靈卻奇異地感到一種久違的踏實和專注的平靜。
我仿佛能“聽”到掃帚劃過石板時,與這片古老廣場的細微共鳴。
掃完偌大的廣場,已是日上三竿,陽光灑下,青石板光潔如鏡,映著天光雲影。雖疲憊,卻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接著是挑水。後山的“甘露泉”離廚房所在的院落有相當一段距離,山路崎嶇。那對柏木水桶頗沉,扁擔壓在未經鍛煉的肩上,硌得生疼。第一趟,我步履蹣跚,水灑了不少,肩膀也磨紅了。
清風和另一個年紀稍長、名叫明月的小道士正好路過,明月沉穩地幫我調整了扁擔的位置,教我如何用腰腹發力,步伐如何與呼吸配合,走起來才省力。清風則在一旁做鬼臉:“沈師兄,你這城裡來的身子骨,得多練練呀!你看我!”他搶過扁擔,健步如飛,水桶紋絲不動,看得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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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的幫助下,我一趟又一趟,雖然辛苦,但每一次呼吸與步伐的調整,都讓我對身體的掌控力多了一分理解,汗水衝刷著疲憊,也帶走了部分內心的浮躁。
下午,虛靜道長將我喚至藏經閣旁一間名為“洗心堂”的僻靜靜室。室內隻有幾個陳舊的蒲團,一張矮幾,幾上放著一本紙張泛黃、線裝的《道德經》,墨跡古樸,顯然是有些年頭的刻本。
“午後至日落,你便在此處,誦讀此經。”虛靜道長說道,目光深邃,“不必求解,莫逐文義。隻需誦讀,口誦心惟,用耳返聽其聲。初如嚼蠟,久則自有意味。”
我盤膝坐在蒲團上,深吸一口氣,翻開經卷。“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古老的文字,玄奧的義理撲麵而來。起初,我習慣性地用腦子去分析、去拆解,試圖抓住其中的“微言大義”,理解什麼是“道”,什麼是“無”。
然而,越是用力,思緒越是紛亂,字句在腦中盤旋,如同迷宮,難以入心,反而生出煩躁。
想起道長“不必求解”的叮囑,我強迫自己停止這種知識性的思考,隻是單純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誦讀出來。
聲音在空曠的靜室中回蕩,從最初的生澀、帶有個人情緒,到後來的平穩、流暢,再到後來,仿佛不是我在讀,而是經卷本身在通過我的聲音呈現。
不知讀了多久,心神漸漸空明,那些字句仿佛不再是需要理解的概念,而是化作了某種獨特的、帶有古老韻律和能量的音符,如同山間的流水、林中的鬆濤,一遍又一遍地洗滌著思緒的塵埃,撫平內心的褶皺。
讀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時,我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清晨挑水時,那甘冽山泉的純淨與包容;讀到“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時,又想起清風那未經雕琢、天真自然的動作神態。經義與日常勞作,竟隱隱有了呼應。
期間,靜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露出清風和明月好奇的小腦袋。見我沉浸在讀經中,他們悄悄縮回去,不一會兒,又悄悄進來,放下一個粗瓷碗,裡麵是幾顆洗得乾乾淨淨的山野漿果,紅豔欲滴。然後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離開。這份純樸的善意,讓我心頭一暖。
日落時分,霞光透過窗欞,在經書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合上經卷,走出靜室。身體是疲憊的,肩膀還因挑水而酸痛,但精神卻有種難得的清爽、飽滿和寧靜,仿佛被山泉洗過,被古經熏過。
晚齋是簡單的素齋——清炒山蔬,豆腐湯,糙米飯。與觀中二十餘名道士一同在齋堂用飯,無人交談,隻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和咀嚼聲,氣氛莊重而祥和。
清風坐在我旁邊,趁執事道長不注意,悄悄用氣聲問我:“沈師兄,山下的汽車真的能跑得比豹子還快嗎?還有那種一按就亮的燈,是不是用了法術?”我看著他充滿向往的眼睛,簡單描述著,心中卻恍然,山下那個紛繁喧囂、充滿爭鬥的世界,在此刻這片靜謐的山居和純真的好奇心中,竟顯得有些不真實和遙遠。
夜晚,再次躺在那張硬板床上,聽著窗外的天籟之音。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複盤病例或焦慮未來,隻是回味著這一日的點滴。
掃地時的專注,挑水時的堅持,讀經時的空靈……這些看似平凡瑣碎的勞動,竟蘊含著如此深刻的修身養性之理。虛靜道長讓我做的,或許真的不是無的放矢。磨礪心性,便是修行的第一步,也是最根本的一步。而這第一步,遠比我想象的,更需要放下成見,投入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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