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迷霧穀那狹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入口處,林小風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了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身後,是熟悉的、雖然貧瘠卻充滿生機的山林,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布滿落葉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而身前,僅僅一步之遙,便是那傳說中吞噬了無數生命的禁忌之地——迷霧穀。
穀內的霧氣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翻滾的牛奶,視線完全被阻斷,目光所及,隻有一片無邊無際、令人心悸的純白。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股極其微弱、卻仿佛能滲透骨髓的甜腥氣味,那是阿普老人反複警告過的、能致人迷幻甚至喪命的“瘴氣”。即便已經用厚實的布條蘸滿了特製的驅瘴草藥汁,緊緊捂住了口鼻,那股氣味依舊無孔不入地鑽入鼻腔,讓林小風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和胸悶。穀底深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但這聲音在死寂般的濃霧中被無限放大、扭曲,非但不能帶來生機感,反而更添了幾分幽深莫測的詭異。
林小風停下腳步,做了幾次深長的呼吸,努力壓下心中的忐忑與恐懼。他再次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背上那個裝著乾糧、清水、火石、繩索和幾個空藥囊的行囊捆紮得結實實實;腰間彆著的那把用來防身、磨得鋒利的柴刀觸手可及;塗抹在口鼻周圍的草藥膏散發著辛辣清涼的氣息,這是他現在唯一的依仗。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來驅散最後一絲猶豫。為了阿爹,為了那一線渺茫的希望,他沒有退路。
“跟著水聲走……水是山穀的脈絡……”他低聲重複著阿普老人最後的叮囑,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帶來一絲勇氣。然後,他毅然抬起腳,邁出了那決定性的一步,踏入了那片吞噬光明的濃白世界。
一步踏入,仿佛瞬間墜入了另一個維度。能見度驟降至不足五米,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唯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聲在耳邊轟鳴。腳下傳來濕滑黏膩的觸感,低頭勉強能看到長滿了厚厚青苔、滑不留足的岩石,以及踩上去軟綿綿、散發著腐敗氣息的深厚腐殖土層。空氣冰冷而潮濕,緊緊包裹著身體,衣物很快便沾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沉重而陰寒。
他側耳傾聽,努力分辨著那在濃霧中回蕩、似乎來自四麵八方的水聲源頭。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方向標。他像盲人一樣,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在前方摸索著,用柴刀試探著腳下的虛實,極其緩慢地、一步一頓地向穀底深處挪動。
這絕對是一次對意誌和體力的雙重酷刑。濃霧不僅剝奪了視覺,更扭曲了人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林小風完全失去了概念,仿佛時間在這裡已經停滯,又仿佛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山穀的地形複雜得超乎想象,時而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近乎垂直、濕滑無比的岩壁,冰冷的岩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時而需要蹚過及膝深的、冰冷刺骨的山澗溪流,湍急的水流幾乎要將他衝倒;時而又需要匍匐著,從橫亙在路上的、巨大腐爛的枯木下艱難爬過。每一次邁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有一次,他正小心翼翼地沿著一段看似平坦的斜坡向下走,腳下的一塊“岩石”突然鬆動——那竟是一塊覆蓋著厚厚苔蘚的浮土!他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向下滑去!危急關頭,他本能地揮舞手臂,幸運地抓住了一旁從岩縫中頑強生長出來的、裸露在外的粗壯樹根,才勉強止住了墜勢,整個人懸在半空,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死死抓住那救命的樹根,心臟狂跳,過了好一會兒,才敢慢慢借力,艱難地爬回“安全”地帶,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後怕不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片絕對寂靜與純白環境中,偶爾闖入的、難以分辨來源的細微聲響。有時,旁邊濃霧中會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像是某種小獸快速跑過落葉的“窸窣”聲,但當你警惕地望過去時,隻有翻滾的白霧,空無一物;有時,風中會夾雜著仿佛女子低泣般的、斷斷續續的嗚咽,繚繞在耳邊,揮之不去;甚至……在精神最為疲憊恍惚的瞬間,他仿佛能聽到霧的深處,有無數細碎、模糊的低語聲,像是在爭論,又像是在誘惑,引誘他走向某個未知的方向。
“是山穀……是山穀在迷惑人……不能聽……不能信……”林小風用力甩了甩頭,牙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劇烈的疼痛和腥甜的血腥味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他牢記阿普老人的警告,強迫自己無視這些詭異的聲響,將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那越來越清晰的流水聲上,以及腳下那方寸之間的“路”。他知道,在這裡,心神稍有鬆懈,就可能萬劫不複。
體力在迅速流失,饑餓和寒冷開始侵襲。塗抹在口鼻的草藥,藥效似乎在隨著時間減弱,頭暈、惡心的感覺一陣陣襲來,視線也開始有些模糊。絕望的情緒,如同周圍冰冷的霧氣,開始一點點蠶食他的意誌。他幾乎要支撐不住,想要放棄,轉身逃離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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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意誌力瀕臨崩潰的邊緣——
前方的水聲陡然變得洪亮、清晰起來!不再是隱約的回響,而是真真切切的、嘩啦啦的瀑布衝擊水潭的聲音!與此同時,一股極其獨特、若有若無的奇異香氣,竟然穿透了濃重的瘴氣和濕冷的水汽,如同一條纖細卻堅韌的絲線,飄入了他的鼻腔!
那香氣複雜而迷人,難以用言語精確描繪。初聞時,帶著一絲類似柑橘破開時的清新爽利,瞬間提振了精神;細嗅之下,又仿佛有百種花卉同時綻放的甜香底蘊,沁人心脾;香氣中段,卻透出一股類似陳年檀木燃燒時的沉穩安寧,奇異地撫平了他內心的焦躁;而最深處,還隱藏著一縷極其微弱的、屬於辣椒本身特有的、若隱若現的辛冽之氣!正是這最後一絲辛冽,如同點睛之筆,讓這香氣變得獨一無二,充滿了生命的張力!
是七彩燈籠椒的香氣!和阿普老人描述的一模一樣!古籍中記載的異香真的存在!
這縷香氣,如同在無儘黑暗中點燃的一盞明燈,如同在沙漠跋涉中看到的一抹綠洲,瞬間驅散了林小風身體和心靈上幾乎所有的疲憊與絕望!希望之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燒起來!
他精神大振,原本沉重的腳步瞬間變得輕快了許多。他循著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濃鬱的奇異香氣,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撥開身前厚重的霧障,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水聲震耳欲聾。終於,在穿過一片格外濃密、幾乎凝結成水珠的乳白色霧牆之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他來到了穀底的最深處,一個與外界濃霧籠罩截然不同的、仿佛被無形力量守護著的奇異空間。
這裡是一個相對開闊的圓形穀地,大小約莫有半個村落廣場那麼大。一側是高達數十米、近乎垂直的、布滿了各種蕨類植物和厚厚苔蘚的濕潤岩壁。一道不算寬闊、卻水量充沛的瀑布,如同一條銀練,從岩壁中段的一個洞口奔湧而出,飛流直下,砸入下方一個清澈見底、泛著幽幽藍光的深潭之中,發出了嘩啦啦的、充滿生命力的悅耳聲響。水潭邊緣,生長著一些奇異的、葉片呈半透明狀、在昏暗光線下自行散發出柔和熒光的小草,將潭邊點綴得如夢似幻。
然而,林小風的目光僅僅在水潭上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猛地投向了瀑布旁邊、那麵沐浴在透過穀頂稀薄霧氣散射下來的、微弱卻純淨的天光下的懸崖峭壁!
就在那峭壁中上部,距離地麵約七八米高的一處天然石台上,生長著一簇極其顯眼、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翠綠植物!
那是一種約半米高的小型灌木,枝葉繁茂,呈現出一種充滿生機的、近乎翡翠般的鮮綠色。而最引人注目、讓人幾乎無法移開視線的,是那繁茂枝葉間,如同節日燈籠般懸掛著的累累果實!
那些果實隻有拇指大小,形狀渾圓飽滿,底部略顯平坦,頂端有一個小巧可愛的突起,活脫脫就是一隻隻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的微型燈籠!而這些“小燈籠”的顏色,才是真正令人震撼的所在!它們並非單一的色彩,而是在同一株灌木上,甚至就在同一個枝頭,呈現出青色、明黃色、亮橙色、熾烈的紅色、深邃的紫色、沉穩的棕褐色等多種顏色交織、漸變、暈染的奇異景象!仿佛有一位技藝通神的畫師,不小心打翻了調色盤,將世間最絢爛的色彩,肆意卻又和諧地潑灑在了這翠綠的畫布之上!在透過水霧的朦朧光線下,這些七彩的“小燈籠”仿佛自身在微微發光,散發著一種神秘而聖潔的光暈。
七彩燈籠椒!傳說中能解百毒、肉白骨的神奇之物!
曆經千辛萬苦,無數次與恐懼和絕望搏鬥,他終於找到了!
巨大的喜悅和激動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瞬間衝垮了連日來積壓的所有疲憊、緊張和恐懼。林小風感覺自己的心臟激動得快要跳出胸腔,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阿爹有救了!村子有救了!
然而,狂喜過後,冰冷的現實如同瀑布的寒水,澆醒了他。那簇寄托了所有希望的七彩燈籠椒,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它們生長在離地七八米高的、近乎垂直的濕滑峭壁上,四周是長滿了苔蘚、無處著力的光滑岩壁,根本沒有可以攀爬的借力點!他帶來的那捆粗糙的麻繩,長度或許勉強夠用,但如何將繩子固定到上方?又如何能在那濕滑無比的岩壁上攀爬?
如何上去,摘取那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希望?新的、更加嚴峻的難題,擺在了這個已經筋疲力儘的少年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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