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孤注一擲
子時的梆子聲剛過,玄清觀後山的竹林便起了風。張遠蹲在望月崖的懸石上,指尖捏著的竹哨浸了整夜晨露,涼得像塊冰。崖下是深不見底的雲海,偶有山風撕開雲幕,能瞥見幾星穀底人家的燈火,那是昨夜從梅林退走的人留下的暗樁——他們以為藏得隱秘,卻不知自己燃著的鬆脂燈,在百裡外的觀星台都能看得分明。
鐵劍斜插在石縫裡,劍柄上的銅鈴被山風撞得輕響,這次卻沒塞棉絮。三日前柳長風在藏經閣說的話還在耳畔回響:“真正的孤注一擲,從不是把籌碼全押出去,而是讓對方以為你已沒了籌碼。”
他低頭看了眼左腕,那裡纏著條玄色綢帶,綢麵下凸起的輪廓是塊巴掌大的鐵板。這是他托山下鐵匠打的“護心鏡”,卻故意做成護腕的模樣——江湖人都知他左肩舊傷難愈,慣用右手使劍,左腕防護最是薄弱,這鐵板便成了他藏在破綻裡的底氣。
竹林深處忽然傳來竹枝斷裂的脆響,不是野獸踩的,是有人用掌力震斷的。張遠吹了聲短促的哨音,哨聲剛落,三道黑影便從竹梢掠出,衣袂帶起的勁風掀得他額前碎發亂飛。為首那人戴著青銅麵具,右手握著柄鋸齒狀的短刀,正是“千機樓”的樓主之一,“裂山齒”秦無常。
“張少俠倒是比我等預料的更心急。”秦無常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鐵器,“聽說你在玄清觀養傷三月,左肩連抬都費勁?”
張遠故意讓左肩微微下沉,左手按在石麵上借力起身,鐵劍出鞘時故意慢了半分。“千機樓的消息,向來隻準一半。”他說話時,眼角餘光瞥見右側黑影手腕上的銀鐲子——那是“毒蠍幫”的信物,看來黑風寨的餘黨,果然和這些人勾上了。
秦無常的短刀帶著破空聲劈來,鋸齒劃過空氣的銳響裡,藏著三枚淬毒的銀針。張遠側身避開時,故意讓左肩露出個破綻,果然見右側黑影的毒針已對準他肩窩。就在針尖離皮肉隻剩三寸時,他左腕猛地翻起,玄綢帶被毒針射中,發出“叮”的脆響。
“護腕?”右側黑影失聲驚呼的瞬間,張遠的鐵劍已如毒蛇出洞,劍脊拍在對方肘彎。隻聽骨裂聲伴著慘叫響起,那人手裡的毒針匣子脫手飛出,墜入崖下的雲海。
秦無常的短刀已纏上他的鐵劍,鋸齒死死咬住劍刃。“果然是誘招。”他麵具後的眼睛閃過狠厲,“但你以為,憑這點伎倆就能翻盤?”
張遠沒有答話,隻是猛地鬆了右手。鐵劍被短刀帶著向前滑出半尺,他卻借著這股力道,左手抽出藏在靴筒裡的匕首,直刺秦無常心口。這匕首三寸七分長,是他用斷劍熔鑄的,尋常時候從不離身——這也是他故意讓人知道的“習慣”,卻沒人知他左手用匕的準頭,比右手使劍更狠。
匕首刺入皮肉的悶響裡,秦無常的短刀哐當落地。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的匕首,血沫從麵具縫隙湧出:“你……左手……”
“我說過,千機樓的消息隻準一半。”張遠抽出匕首時,餘光瞥見最後那道黑影正往竹林深處逃。那人腰間掛著塊玉佩,與去年被他救下的村姑丟失的那塊一模一樣——原來黑風寨擄走的女子,都被送到了千機樓。
他沒有立刻追,而是俯身撿起秦無常的短刀,用刀尖挑起對方的青銅麵具。麵具下的臉布滿疤痕,左眼是個空洞,正是當年被柳長風用透骨釘打瞎的千機樓主之一。
“柳長風在哪?”張遠用短刀抵住他咽喉,“你們抓的那些女子,藏在何處?”
秦無常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血沫:“你以為……我們隻來了三個人?”
話音未落,整個望月崖忽然劇烈震動起來。張遠低頭看去,隻見崖邊的石塊正簌簌滾落,原本堅實的地麵竟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是火藥!他們竟在崖底埋了炸藥,想用山體崩塌困住他!
“孤注一擲的,從來不是你。”秦無常咳著血,眼中卻閃著瘋狂的光,“千機樓主說了,就算炸平這望月崖,也要你的命!”
山風驟起,卷著刺鼻的硝煙味撲麵而來。張遠抬頭時,見竹林上方已騰起滾滾濃煙,顯然是有人在引爆炸藥。他反手將匕首刺入秦無常心口,轉身衝向崖邊——那裡有棵千年古鬆,虯結的枝乾一直伸到雲海深處,是唯一的退路。
就在他足尖踏上鬆枝的瞬間,鬆樹下忽然竄出道白影。那人穿著玄清觀的道袍,手裡卻握著柄沾血的長劍,正是負責給觀裡送菜的藥農。張遠認出他腰間的玉佩,與村姑那塊是一對。
“是你?”張遠的鐵劍停在半空,“你妹妹……”
“我妹妹早就死了。”藥農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去年被黑風寨擄走的那天,就沒了氣!千機樓說,隻要殺了你,就給我妹妹風光大葬!”
他的劍刺來時,帶著哭腔,招式散亂,卻偏偏對準了張遠的右膝——那是三日前與屠千仇交手時留下的新傷,連柳長風都勸他靜養,這藥農竟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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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忽然收了劍,任由對方的劍尖抵在自己膝彎。“你看清楚,這是什麼。”他扯開褲腿,露出的不是血肉模糊的傷口,而是塊貼著皮肉的鐵板。
藥農的劍停在半空,眼中滿是茫然。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鐘鳴——不是玄清觀的晚鐘,是山下城鎮的晨鐘,整整敲了七下。張遠抬頭望向天邊,那裡已泛起魚肚白,藏經閣的方向,隱約有劍光閃爍。
“柳前輩說,人最大的破綻,是願意相信謊言。”張遠的鐵劍不知何時已歸鞘,“千機樓埋的炸藥,早就被我換了啞藥。那些女子,此刻應該已被觀裡的道兄救下了。”
藥農的劍哐當落地,他癱坐在鬆枝上,看著雲海深處漸漸浮現的漁船——那些船上插著玄清觀的旗幟,正是柳長風安排去救人的隊伍。晨光穿過他的指縫,落在張遠的鐵劍上,劍身上的劃痕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
山風漸漸平息,遠處的晨鐘還在回響。張遠將鐵劍插回石縫,看著藥農被趕來的道兄帶走。他忽然想起柳長風昨夜說的話:“所謂孤注一擲,不過是看清了對方的底牌,才敢把自己的牌,亮得更徹底些。”
朝陽躍出雲海時,張遠站在崖邊,看著晨霧裡漸漸清晰的江湖。千機樓的陰謀、黑風寨的餘孽、藥農的執念,都像這崖下的雲海,看似洶湧,實則藏著無數可以借力的縫隙。
鐵劍歸鞘的刹那,他忽然笑了。左肩的舊傷隱隱作痛,右膝的鐵板硌得皮肉發麻,但握著劍柄的手卻穩如磐石。遠處傳來柳長風的呼喚,說藏經閣新到了本《破陣圖》,邀他共賞。
“來了。”張遠應著,轉身向觀裡走去。山風掀起他的衣袍,露出左腕玄綢帶下的鐵板,在晨光裡泛著冷冽的光。
他知道,江湖路還長,破綻永遠都在。但隻要心裡的光不滅,那些看似致命的破綻,終會變成照亮前路的火把。
就像此刻,朝陽正好,正是練劍的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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