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觀的晨霧還未散儘時,張遠已在藏經閣後的演武場練完第三遍聽雪劍法。鐵劍歸鞘的瞬間,他瞥見石階旁的青苔上落著片帶血的衣角,暗紫色的綢緞上繡著半朵曼陀羅——那是“千機樓”死士的標記,昨夜望月崖逃走的最後一人,終究沒跑出玄清觀的範圍。
“這料子是蜀地的雲錦,浸過桐油,水火不侵。”柳長風不知何時立在廊下,手裡捏著塊從衣角上剪下的布片,對著晨光仔細端詳,“千機樓近半年招的死士,都用這種料子做夜行衣。”
張遠的指尖在劍柄上輕輕叩擊,目光落在演武場角落的枯井。昨夜他追那死士至此時,對方竟一頭紮進井裡沒了蹤跡,井壁光滑無借力處,顯然是條精心布置的密道。“千機樓在玄清觀埋的線,比我們想的更深。”
柳長風將布片丟進旁邊的香爐,火苗舔舐著綢緞發出滋滋聲響:“三十年前進來的那批香客,有七個沒下山。”他頓了頓,用腳撥了撥香爐裡的灰燼,“其中一個,現在是觀裡的監院。”
張遠猛地抬頭。玄清觀的監院慧明道長,是出了名的慈悲人,去年還親自帶著藥農給山下瘟疫村送過藥。“不可能,慧明道長的‘流雲掌’雖算不上頂尖,卻帶著正宗的玄清觀心法,絕非……”
“心法可以學,傷疤卻改不了。”柳長風打斷他的話,屈指彈了彈廊柱,“你記不記得去年冬至,慧明給你送禦寒湯藥時,左手小指第三節是彎的?那是常年練‘鎖心指’才會有的畸變——千機樓的‘絕情十三式’,每式都要用到這根手指。”
晨光穿過窗欞落在張遠臉上,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藏經閣見到慧明時,對方正用左手翻檢一本《南華經》,小指確實有些不自然的彎曲。當時隻當是常年握筆所致,如今想來,那分明是硬功練到極致才有的痕跡。
“難怪我們在觀裡的動作,千機樓總能提前知曉。”張遠的鐵劍在鞘中輕顫,“那批被擄的女子……”
“彆急。”柳長風從袖中取出張揉皺的紙,上麵用朱砂畫著幅簡易地圖,“昨夜藥農招了,女子都藏在山下的‘斷雲穀’,穀口有座廢棄的山神廟,廟裡的石佛肚子是空的,能通到穀裡的地牢。”
張遠接過地圖時,指尖觸到紙頁邊緣的焦痕——這是用密信的火漆化開後拓印的,顯然是從千機樓內部傳出來的。“藥農可信?”
“他妹妹的屍骨,昨夜已從斷雲穀尋回來了。”柳長風望著晨霧漸散的山穀,“人在絕望時說的謊,往往比真話更像真的;但在希望麵前,反而不敢說謊了。”
正說著,演武場入口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負責看守藥農的小道童臉色蒼白地跑來,手裡舉著支帶血的箭:“張少俠,柳前輩,藥農……藥農被人一箭射死在柴房!這箭是從窗外射進來的!”
箭杆上刻著朵曼陀羅,與衣角上的標記分毫不差。張遠捏著箭杆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千機樓竟在玄清觀裡藏了如此厲害的弓箭手,連柴房的木窗都能射穿,顯然是衝著殺人滅口來的。
“去看看。”柳長風的聲音依舊平靜,腳步卻已率先向柴房走去。
柴房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藥農趴在地上,後心插著那支箭,箭頭穿透了整個胸膛。張遠蹲下身,指尖探向對方的頸動脈,忽然皺起眉頭:“血是溫的,剛死不到一刻鐘。”他抬頭看向窗戶,窗紙的破洞邊緣很整齊,顯然是被箭簇直接射穿,而非先破窗再射箭。
“弓箭手的位置,應該在西邊的曬穀場。”柳長風站在窗邊,望著遠處的屋脊,“從這裡到曬穀場,直線距離正好八十步,尋常弓箭手射穿木窗不難,但要一箭穿心,除非……”
“除非用的是‘透骨弓’。”張遠接過話頭,目光落在藥農緊握的右手上。那隻手蜷成拳頭,指縫裡露出點黃色的紙角。他小心翼翼地掰開對方的手指,發現是半張被血浸透的藥方,上麵用毛筆寫著“當歸三錢,紅花五錢”,字跡娟秀,不像是藥農的手筆。
“這藥方是女子寫的。”柳長風湊近看了眼,“墨跡還沒乾透,是昨夜寫的。”
張遠忽然想起藥農說過,他妹妹生前在藥鋪當過學徒,最擅長寫藥方。“難道他妹妹……”
話音未落,曬穀場方向忽然傳來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張遠與柳長風對視一眼,同時向那邊掠去。
曬穀場的草垛後,果然躺著個黑衣弓箭手,心口插著柄匕首,早已氣絕。但他手邊的透骨弓卻不見了,地上隻有串散落的銅錢,銅錢上都刻著個“千”字——千機樓的記號。
“是被自己人殺的。”柳長風撿起枚銅錢,“你看他脖頸處的淤痕,是被人從背後用掌力震斷了喉骨,匕首是後來插上去的,為了掩人耳目。”
張遠的目光掠過草垛間的縫隙,忽然定在遠處的梅林。那裡有片花瓣不太對勁,明明是逆風,卻偏偏往這邊飄來。他足尖一點,身形如輕煙般掠過去,撥開那片花瓣時,發現下麵藏著塊玉佩——正是與藥農妹妹成對的那塊,玉佩上還沾著半片曬乾的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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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雲穀。”張遠捏著玉佩轉身,晨光在他眼底投下銳利的光,“這是藥農留下的線索,他知道自己會被滅口,故意把藥方和玉佩藏在弓箭手能找到的地方,引我們去斷雲穀。”
柳長風望著曬穀場的屍體,忽然笑了:“這孩子倒是比我們想的聰明。千機樓以為殺了他就斷了線索,卻不知他早把真正的轉機,藏在了自己的死裡。”
兩刻鐘後,張遠已換了身尋常獵戶的裝扮,背著把柴刀走出玄清觀的山門。柳長風留在觀裡牽製慧明,他則要獨自前往斷雲穀——人多了容易打草驚蛇,而千機樓的人,絕不會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玄清觀。
山路蜿蜒,兩旁的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張遠故意放慢腳步,讓身後跟蹤的人能跟上——那是慧明派來的道童,腳步虛浮,顯然沒受過正經輕功訓練,隻是被推出來試探的棋子。
行至半山腰的岔路口時,他忽然拐進條雜草叢生的小徑。這是條近路,直通斷雲穀的後山,是柳長風年輕時采藥發現的。身後的腳步聲果然亂了陣腳,顯然道童並不知情。
穿過片鬆林後,斷雲穀的輪廓已在前方隱約可見。穀口的山神廟果然如地圖所示,孤零零地立在山口,廟頂的琉璃瓦早已碎裂,門楣上的“山神廟”三個字被風雨侵蝕得隻剩個模糊的輪廓。
張遠沒有直接靠近,而是繞到廟後的巨石後藏身。他剛站穩,就見廟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婦人走了出來,手裡提著個竹籃,籃子裡裝著些草藥。老婦人的腳步有些蹣跚,走到廟前的老槐樹下時,忽然抬頭望了眼巨石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
那笑容裡,藏著與柳長風相似的狡黠。
張遠的心猛地一跳——那老婦人的左手小指,正不自然地彎曲著。
他忽然明白了藥農的藥方是什麼意思。當歸,不止是藥材,更是“應當歸來”的暗語。而那半張藥方的字跡,分明與二十年前柳長風寫給友人的書信筆跡,有七分相似。
山神廟的石佛肚子裡,恐怕藏著的不隻是被擄的女子,還有千機樓真正的秘密,以及一個足以顛覆整個江湖的轉機。
張遠握緊了背後的柴刀,刀鞘裡,鐵劍的鋒芒正透過木縫,映著遠處漸漸升高的朝陽。他知道,接下來要走的路,比望月崖的懸石更險,但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軍奮戰。
風穿過斷雲穀的山口,帶著遠處寺廟的鐘聲,也帶著柳長風昨夜說的那句話:“轉機從來不是等來的,是有人在暗處,為你鋪了無數條路,才讓你在某個瞬間,恰好踏上了那條對的。”
他深吸一口氣,從巨石後走出,一步步向山神廟走去。陽光落在他的肩頭,將鐵劍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真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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