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新的境界
斷雲穀的春雪化得猝不及防,演武場邊緣的凍土裂開細縫,竟有嫩草頂著殘雪鑽了出來。
張遠的鐵劍劈在木樁上時,忽然聽見“哢”的輕響。那根浸過桐油的百年鬆木,往日裡他需運足內力才能劈開半寸,此刻劍刃入木三寸,卻沒帶起慣常的震顫——力道像是順著木紋流進了地裡,隻在樁頂留下一圈淺淺的劍痕。
“這劍招……不對。”他皺眉抽劍,鐵劍歸鞘時,指腹竟有些發燙。
近半年來,演武場的木樁總被練得千瘡百孔。自從“武學互參堂”立起來,各派弟子練的早已不是純粹的本門功夫:青城派的弟子會在劍招裡加武當的圓勁,丐幫的拳師出掌時帶著唐門的迅捷,連最守舊的昆侖派,也開始教弟子們用玄清觀的吐納法調理內息。
張遠收劍時,瞥見李師叔正站在木樁旁,手裡捏著半截劍穗。這位青城派的劍術名家,三個月前還總說“雜學誤道”,此刻卻對著木樁上的劍痕出神,忽然轉頭問:“你方才出劍時,是不是想著‘水流不腐’?”
張遠一怔。昨日在互參堂,他翻到過一本《水經注》,裡麵說江河之所以能穿石,全在“順勢而為”四字。方才劈劍時,腦子裡莫名閃過這句話。
“是有此念。”
“那就對了。”李師叔忽然拔劍,劍尖在木樁上輕輕一點。尋常青城劍的“點星式”該如流星墜地,他這一劍卻似春雨沾衣,劍尖斜斜滑過木紋,竟在堅硬的木頭上劃出一道蜿蜒的淺溝,像極了雪融後在地上淌出的水痕。
“從前總想著‘劍走偏鋒’要夠快夠狠,”李師叔收劍時,鬢角的白發在晨光裡泛著銀光,“直到上月見陳師父用金針給人治傷,才明白最厲害的功夫,該像這針一樣,能柔能剛,能藏能顯。”
張遠望著木樁上的淺溝,忽然想起小石頭。那瘸腿少年此刻該在互參堂的角落裡,用魯長老的鐵杖比劃新創的“拐劍”。小石頭的左腿不便,卻把青城劍的“轉”、武當掌的“圓”、丐幫杖的“沉”揉到了一起,自創的招式雖不成體係,卻總能在纏鬥中以巧破拙,連玄真道長都讚他“悟透了‘活’字”。
正思忖間,忽聞互參堂方向傳來驚呼。張遠趕過去時,隻見眾人圍著一張新繪的圖譜,魯長老正拍著桌子大笑:“成了!老子這‘降龍掌’,總算能讓小姑娘也練了!”
圖譜上畫著的掌法,竟把丐幫的剛猛掌力拆成了七式柔和的轉腕動作,起手式像極了唐門“纏絲手”的起勢,收勢時卻帶著武當“太極雲手”的圓融。阿秀正站在堂中試練,她身形嬌小,掌風卻如柳絮沾衣,落在木樁上時悄無聲息,撤掌後那木頭竟從內裡裂開細紋——這是把掌力藏在了木紋裡,等內力透進去才猛然爆發。
“這法子是小石頭想的。”魯長老指著角落裡的少年,“他說身子弱的人練不了硬功,就該像溪水繞石那樣,找縫隙發力。”
小石頭紅著臉擺手,手裡還攥著半截木炭,木炭上沾著草藥汁——方才陳師父教他認藥草,說有些毒草雖烈,隻要用對了法子,也能變成療傷的良藥。
張遠忽然覺得掌心的鐵劍又開始發燙。他想起三年前初入玄清觀時,師父總說“練劍先練心,心不正則劍邪”。那時他以為“正”就是守規矩、循舊法,此刻望著互參堂裡爭論的眾人,望著木樁上蜿蜒的劍痕,望著阿秀掌下裂開的木紋,才明白真正的“正”,該是像大地承雪、江河納川那樣,容得下不同的路,也守得住根本的道。
暮色漫過斷雲穀時,張遠獨自留在演武場。他對著木樁練劍,不再刻意追求鐵劍的剛猛,也不執著於步法的輕靈,隻想著春風如何拂過枝頭,溪水如何漫過卵石。劍招漸漸變得圓融,劈、刺、點、撩之間,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流暢——像是把各派武學的碎片,用自己的心念串成了線。
忽有夜風吹過,鐵劍與氣流相觸,竟發出清越的鳴響。這聲音不同於往日的鋒芒畢露,倒像是山澗流水撞上青石,帶著生生不息的意韻。張遠收劍而立,忽然發現自己的內息運轉也變了——不再是玄清觀“清心訣”的循規蹈矩,而是像條容納了百川的河,青城的剛、武當的柔、丐幫的沉、唐門的迅,都在這股氣流裡各得其所,卻又彙作一股更綿長的力道。
“這便是‘化境’麼?”玄真道長不知何時立在月光下,手裡還拿著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江湖武學總錄》。書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有的是李師叔補的劍理,有的是魯長老加的掌法注解,最末頁還有小石頭畫的簡筆畫,一個瘸腿少年拄著鐵劍,劍旁寫著“功夫是活的,人也該是活的”。
張遠望著掌門鬢邊新添的白發,忽然明白,所謂突破境界,從來不是練出了什麼驚世駭俗的神功。而是像斷雲穀的春天那樣,懂得了冰雪會消融,凍土會鬆動,枯木能發芽;懂得了不同的根能紮在同一片土裡,不同的水流能彙入同一條河。
他抬頭望向互參堂的方向,那裡的燭火還亮著,隱約傳來爭論聲與笑聲。鐵劍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不再是冰冷的利器,倒像是陪伴多年的老友。
明日卯時的練劍,該去互參堂借本《農桑要術》來看看。張遠忽然想,或許種田織布裡,也藏著武學的道理——畢竟最厲害的功夫,本就該像陽光雨露那樣,滋養萬物,而非摧殘生靈。
夜風掠過演武場,吹得嫩草輕輕搖晃。遠處的互參堂裡,燭火忽然亮了些,像是有人又在燈下添了新的注解。這江湖的武道,正在這一筆一畫、一招一式裡,悄悄長出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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