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練武場的青石地染得一片殷紅。
張遠站在人群邊緣的老槐樹下,袍角被晚風掀起一角,目光卻始終沒離開場中。三百餘名弟兄分成數十個小隊,正按照他親自擬定的法子操練,刀光如練,銀針似雨,陶罐破空時帶起的呼嘯聲此起彼伏,混著呼喝聲撞在四麵山壁上,又彈回來,攪得滿場都是熱騰騰的氣勁。
他看著老三揮刀的角度,比上月整整收窄了三寸。這三寸之差,恰好能避開那東西脖頸處的硬甲,直取其下頜下的軟肉——那是弟兄們用了七條命才試出來的弱點。旁邊的小隊正練投針,銀針並非尋常暗器,而是淬了特製藥汁的三棱針,針尾係著極韌的牛筋線。此刻一人擲針,兩人拽線,三人持盾掩護,配合得滴水不漏。上月擲針時總有人忘了收線,被那東西的長尾掃中,如今針剛釘入木樁模擬的“關節縫”,拽線的弟兄已同時發力,將木樁拽得猛地一沉,恰好模擬出牽製住對方行動的效果。
更遠處的投罐隊更見章法。陶罐裡盛的不是火藥,而是熬得濃稠的藥漿,遇風即散,能讓那東西暫時失卻嗅覺。先前投罐總是散亂,如今卻能三人一組,呈品字形拋出,罐碎之處恰好形成一片藥霧屏障。有個新來的少年手勁不足,罐子拋得近了些,旁邊立刻有個老兵用腳尖勾過一個備用罐,順勢一踢,那罐子便在空中劃出道弧線,補足了藥霧的空缺。
沒有喝彩,沒有喧嘩,隻有招式落在實處的悶響,和偶爾傳來的低喝:“角度再偏左半分!”“拽線要快,彆等它反應!”每個人的額角都掛著汗,衣裳早已濕透,卻沒人停下來擦一把。他們眼裡的光,不再是先前麵對未知威脅時的惶恐,而是淬過火的沉靜,和隱隱躍動的戰意。
張遠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喉結動了動。三個月前,當第一個弟兄被那渾身覆蓋著青黑色硬甲、長著長尾與利爪的怪物撕碎時,他以為自己麵對的是無法戰勝的鬼魅。那些東西力大無窮,刀砍不傷,箭射不進,尋常暗器碰上去便碎成齏粉,更可怕的是它們對生人的氣息異常敏感,總能循著味兒找到躲藏的弟兄。
直到老七臨死前,用最後一口氣將一把匕首捅進了怪物的眼眶。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怪物流血——渾濁的、帶著腥臭味的血。
從那天起,他們不再是瞎打硬拚。張遠帶著幸存的弟兄,像獵人追蹤獵物般,在山林裡、在廢棄的村落中,一寸寸摸索這些怪物的弱點:眼眶是軟處,但極難命中;關節連接處的硬甲有縫隙,卻需要極巧的角度;下頜下的軟肉、腹側靠近後肢的地方,還有尾根處的逆鱗……每一個弱點的發現,都伴隨著弟兄們的鮮血。
他還記得發現藥漿能乾擾怪物嗅覺時,老五抱著陶罐衝進藥霧,被怪物的長尾掃斷了肋骨,卻在倒下前大喊:“有用!真的有用!”
如今,這些用命換來的認知,都化作了場中精準的招式和默契的配合。
“張哥。”
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張遠轉過身,見是負責偵查的老趙。這人臉上有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傷疤,是前幾日為了摸清怪物巢穴位置,被掃到的。
“都查清楚了?”張遠的聲音有些沙啞。
老趙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卷用油布裹著的地圖,在樹下鋪開。借著最後一點天光,能看到上麵用炭筆圈出了三個不規則的圓圈,旁邊標注著密密麻麻的記號。
“東邊鷹嘴崖是老巢,約莫有二十來隻,守著個山洞,洞口窄,隻能容一隻進出。”老趙的手指點在最大的圓圈上,“南邊黑水河沿岸有七八隻,喜歡在夜裡順著河岸巡邏,應該是警戒的。西邊亂葬崗那片最少,隻有三隻,但最是狡猾,前幾次我們想引它們出來,都被識破了。”
他頓了頓,指尖在鷹嘴崖的圓圈旁敲了敲:“最麻煩的是老巢裡那隻大家夥,比彆的足足大一圈,硬甲更厚,上次遠遠看了一眼,它尾根的逆鱗是紅的,怕是不好對付。”
張遠的目光在地圖上掃過,指尖順著黑水河的流向劃了道弧線,又點了點亂葬崗旁邊的一片密林:“黑水河沿岸多石灘,適合設伏。亂葬崗的林子密,正好用投罐的藥霧困住它們。”
他抬頭看向練武場,弟兄們的操練已近尾聲,正有條不紊地收拾兵器,動作間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整齊。
“明日卯時,分三路行動。”張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老趙帶五十人,去黑水河。用投罐隊先布藥霧,再以擲針牽製,主力用長刀攻它們的腹側——記住,它們在水裡動作會變慢,但長尾掃水的力道極大,務必護住下盤。”
老趙重重點頭,眼裡閃過一絲狠厲:“定不辱命。”
“老三帶一百人,去亂葬崗。”張遠繼續道,“那裡地形雜,讓盾手在前,擲針的弟兄藏在盾後,專找關節縫下手。它們狡猾,你們彆貪功,先纏住,等我這邊得手,立刻派人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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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老三似乎聽到了動靜,朝這邊望過來,見張遠看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用力揮了揮手裡的長刀。
張遠最後將目光落在鷹嘴崖的位置,指尖重重按下去:“剩下的人跟我走,直搗老巢。”
他的聲音陡然轉沉:“鷹嘴崖洞口窄,正好一夫當關。我們分兩批,第一批用投罐封住洞口周圍,讓它們聞不到我們的氣息;第二批持盾列陣,等它們出來一隻,就用絆馬索纏住尾巴,擲針釘關節,長刀攻軟肉——一隻一隻解決,絕不能讓它們同時衝出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看向老趙:“那隻紅鱗大家夥,留給我。”
老趙臉色一變:“張哥,那東西太凶,要不……”
“沒什麼要不。”張遠打斷他,目光掃過場中一張張熟悉的臉,有老兵,有少年,有臉上帶著傷疤的,也有眼神尚顯青澀的。這些人,都是跟著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弟兄。
“它們不是鬼魅,也不是神怪。”張遠的聲音傳遍了漸漸安靜下來的練武場,弟兄們都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他,“它們有弱點,會流血,能被殺死。”
他抬手,指向西邊的天空,那裡,最後一縷夕陽正沉入遠山,留下漫天絢爛的晚霞。
“三個月了,我們躲夠了,也忍夠了。”張遠的聲音裡燃起了火焰,“明日,我們把欠弟兄們的血,連本帶利討回來!”
“討回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呼喊聲便如潮水般湧起,從幾十人到幾百人,震得老槐樹的葉子簌簌作響。
“討回來!”
“討回來!”
刀光再次亮起,映著晚霞,也映著一張張滾燙的臉。張遠站在樹下,看著這片被戰意點燃的場地,知道這場準備了三個月的反攻,終於要來了。
夜風吹過,帶來遠處山林的氣息,隱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但這一次,張遠的眼神裡沒有絲毫懼意,隻有沉靜的鋒芒。
他拔出腰間的長刀,刀身在暮色中劃過一道冷冽的弧線。
“今夜好生歇息,明日——破曉時分,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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