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灑在斷壁殘垣的城牆上。張遠的手掌按在一塊缺了角的青磚上,濕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混著雨後泥土的腥氣,竟奇異地熨帖了他連日緊繃的心弦。
三個月前,這座名為“望川”的邊城還在魔教鐵蹄下搖搖欲墜。彼時他率三百殘部死守城樓,眼看著城外屍積如山,城內糧草耗儘,連最後一批箭矢都蘸了桐油,隻待魔教破城時引燃城樓同歸於儘。就在那道血色月夜裡,異變陡生——本應呼嘯著撞開城門的魔教巨木,在距城門丈許處突然化作齏粉;攀附城牆的教徒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咽喉,一個個懸在半空,隨後重重摔落;就連最凶悍的魔教長老,也在祭出本命魔功時,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青光洞穿了心口。
那夜之後,魔教倉皇退去,留下滿城驚疑。有人說望見了禦劍的仙人,有人說聽見了百鬼哭嚎,唯有張遠清楚記得,當時他正舉刀欲劈向攀上城樓的教徒,卻見對方眉心突然多出一點血痕,倒下去時眼中滿是敬畏而非恐懼。
“將軍,慶典的鼓樂都備妥了。”副將林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位鐵塔般的漢子此刻臉上帶著少見的柔和,“城裡的老人們說,得用最響的鼓聲,才能讓那位‘恩人’聽見咱們的心意。”
張遠轉過身,望向城內。曾經斷壁殘垣的街巷已被打掃乾淨,碎石堆旁擺上了百姓們自發湊來的案幾,上麵堆滿了新蒸的麥餅、陶罐裡的米酒,還有孩子們采來的野菊。最引人注目的是城中心那座臨時搭起的祭台,用十幾根削直的鬆木架起,上麵鋪著三家繡娘連夜繡成的錦緞,雖針腳不甚齊整,卻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
“那位恩人……當真不願現身嗎?”林蒼望著祭台方向,語氣裡帶著遺憾。這三個月來,他們派了無數人尋訪,卻連半點線索都沒摸到。有人說那是隱世的武林名宿,有人猜是得道的方外之人,更有甚者,說那是望川城曆代守將的英靈顯聖。
張遠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薄繭:“三月前那夜,我在城樓看見一道青影掠過,速度快得像風。但他既不願留名,想必有自己的道理。咱們備好這份心便是。”
他記得更清楚的是,青影掠過的瞬間,他腰間那枚自幼佩戴的玉佩突然發燙,玉佩上刻著的“守”字仿佛活了過來,在他腦海裡閃過一行模糊的字跡——“守土者,天不負”。
夜幕漸沉,祭台四周燃起了篝火。百姓們捧著祭品,自發地排起長隊。打頭的是個拄著拐杖的老嫗,她顫巍巍地將一籃剛剝好的花生放在祭台上,對著虛空深深一拜:“多謝仙長護著咱望川……俺那孫兒,總算能活著長大咧。”
她身後,是曾被魔教擄走的孩童,是失去丈夫卻守住家園的婦人,是拄著斷劍的老兵。他們或許說不清恩人是誰,卻都記得那夜絕境逢生的震撼,記得城牆上重新升起的朝陽。
張遠站在祭台側方,看著百姓們跳起古老的祈福舞,聽著孩童們唱著新編的歌謠。忽然,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祭台東南角的陰影裡,站著一個青衫身影。那人戴著鬥笠,帽簷壓得很低,隻能看見一截白皙的下頜,手中握著一支竹笛,指尖隨著鼓點輕輕敲擊著笛身。
是他!
張遠心頭一震,剛要邁步上前,卻見那人微微側頭,鬥笠下的目光似乎與他對上。那目光裡沒有驕傲,沒有疏離,隻有一絲淡淡的暖意,像春日裡拂過麥田的風。
下一瞬,鼓樂聲突然拔高,孩童們的歌聲裡混進一聲清脆的笛音。那笛聲不高,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飄向夜空時,竟引得篝火的火星紛紛揚揚地向上飄去,化作點點流螢,在城牆上空盤旋成一道青色的光帶。
百姓們驚呼著抬頭,望著那片光帶,有人跪了下去,有人紅了眼眶。張遠站在原地,看著那青衫身影隨著光帶漸漸淡去,最後化作一片青羽,輕輕落在祭台中央的米酒壇上。
他忽然明白,這位恩人從來不是為了受他們的感恩而來。就像春雨潤田,就像長風渡海,那些守護與饋贈,本就不求回報。
“將軍,您看!”林蒼指著城牆的方向,聲音裡帶著激動。張遠轉頭望去,隻見那些曾被戰火熏黑的殘磚上,不知何時竟冒出了點點新綠。是苔蘚,是草芽,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訴說著某種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伸出手,再次握住城牆上的殘磚。這一次,指尖觸到的不再是濕冷,而是一絲微弱的暖意,順著磚石蔓延開來,鑽進泥土深處。他仿佛聽見,有無數種子正在黑暗中蘇醒,正攢著勁,要在明年春天,把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重新染成綠色。
望川城的感恩慶典還在繼續,鼓樂聲、歌聲、笑聲混在一起,飄向遠方。而那道青羽,在米酒壇上輕輕顫動著,映著篝火的光,泛出溫潤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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