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後的第一個清晨,青石板上結著層薄霜,像撒了把碎鑽。林阿姨蹲在灶台前捅炭爐,火星子“劈啪”蹦起,烤得掛在簷下的玉米棒子輕輕搖晃。朵朵舉著凍紅的小手湊過來,鼻尖湊近炭爐上的鐵皮桶:“媽媽,烤紅薯什麼時候能好呀?”桶壁上的焦香混著紅薯的甜膩漫出來,在晨霧裡勾出條金黃的線。
“再等等,”林阿姨往炭爐裡添了把鬆針,青煙裹著鬆香騰起,“得讓紅薯在熱灰裡慢慢煨,皮烤得焦黑了,裡頭才淌蜜。”她揭開陶甕,取出昨晚醃的糖炒栗子,深褐色的外殼裂開小口,露出金黃的果肉:“等會兒給陳老爺子送些去,他說最近腿疼,吃些溫補的好。”
程野的竹編棚飄出潮濕的竹香。他正對著半人高的毛竹發愁,竹節處鼓著個拳頭大的瘤疤,篾刀劃過時總被卡住。雙胞胎抱著堆霜打過的柿子跑過來,果皮上的白霜在晨光裡閃閃發亮:“程野哥哥!青檸姐姐說要用柿子單寧染布,這些硬邦邦的生柿子能不能編進竹簍裡?”
青檸的染坊傳來“咣當”一聲,小芽舉著摔碎的陶碗苦著臉:“剛濾好的柿子單寧液全灑了……”青檸卻笑了,撿起半顆滾到腳邊的生柿子:“正好,用這個擦竹篾的瘤疤。”她把柿子切開,橙黃的果肉在竹節上反複擦拭,單寧液滲進木紋裡,竟把突兀的瘤疤染成了琥珀色的雲紋。“這樣一來,”她摸著竹篾上天然的花紋,“倒像是老匠人故意留的巧思。”
老趙的三輪車“咯吱咯吱”碾過巷口,車鬥裡堆著台掉漆的蝴蝶牌縫紉機,皮帶早已發硬,針板上結著層黑亮的機油垢。“廢品站收的,”他拍了拍機身,鑄鐵底座上的牡丹花紋還隱約可見,“王老頭說這是五十年代的老貨,皮帶輪還能轉,就是缺個壓腳。”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從帆布包裡翻出本包著牛皮紙的《機械維修手冊》:“我記得供銷社老周頭會修這個,等會兒騎車去請他來看看。”
陳老爺子的地窖門又“吱呀”打開,這次抱出來的是個藤編的針線筐,邊角磨得發亮,裡麵躺著半團靛青色的毛線。“老太婆臨終前沒織完的圍巾,”他用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毛線,“那時候她總說,巷子裡的秋風比彆處鋒利,得給每個孩子織條圍脖。”朵朵湊過去,發現圍巾角上還彆著朵乾枯的桂花,絲線在毛線間若隱若現:“爺爺,我幫你織完好不好?青檸姐姐說靛青色配桂花黃最好看。”
巷口的老槐樹飄下最後幾片槐葉,卻見青檸搬來架梯子,往枝椏間掛起串霜打過的柿子。淺橙色的果實襯著灰青色的樹枝,倒像是誰把秋陽串成了燈籠。“這是給過冬的鳥兒留的,”她係緊最後根麻繩,“去年冬天有隻斑鳩撞在晾衣繩上,今年給它們備些口糧。”程野站在梯子下扶著木架,竹篾編的護膝蹭到樹乾,竟留下道淡淡的桂竹香。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巷子,林阿姨的炭爐旁圍了圈人。老趙蹲在地上給縫紉機上機油,金屬部件轉動的“哢嗒”聲裡,李老師舉著放大鏡研究針板上的刻字:“‘上海縫紉機廠’,這可是老牌子。”陳老爺子往炭爐裡添了塊桂花炭,甜香混著機油味,竟成了種奇妙的冬日氣息。朵朵把烤好的紅薯分給大家,焦黑的外皮剝開,金黃的果肉冒著熱氣,滴在青石板上的糖汁瞬間凝成晶亮的琥珀。
青檸的染缸裡浮著幾片柿子單寧染過的竹篾,淺褐色的紋路在水中舒展,像極了老槐樹的年輪。她把程野編到一半的烘籠浸進染缸,篾片吸飽了單寧液,漸漸變成溫潤的茶褐色:“等乾了在裡麵墊層桂花炭,”她指著烘籠內側編的空心花紋,“熱氣透過這些花眼冒出來,能把桂花香烘得滿巷子跑。”程野忽然想起什麼,從工具箱裡翻出枚舊銅扣,扣麵上的纏枝紋竟與陳老爺子的紫銅香爐如出一轍。
暮色漫起時,縫紉機終於“嗒嗒”轉動起來。林阿姨找出塊桂花染的布料,裁成小方巾給大家做聖誕禮物。朵朵舉著沒織完的圍巾跑過來,靛青色的毛線在針間穿梭,竟比機器織的還要密實。陳老爺子望著跳動的炭火,忽然低聲哼起老伴當年常唱的童謠:“烘籠暖,柿子甜,霜花落在竹簍邊……”火星子濺在他鬢角的白霜上,倒像是歲月在輕輕眨眼。
老趙把修好的縫紉機搬到青檸的染坊,鑄鐵底座擦得鋥亮,牡丹花紋被蜂蠟養得油光水滑。他往抽屜裡塞了包桂花炭:“夜裡踩縫紉機時烘腳,彆讓老寒腿鑽了空子。”小芽在縫紉機旁掛起程野編的竹燈籠,暖黃的光映著染好的柿單寧布料,竟比夕陽還要溫柔幾分。
巷口的烤紅薯攤亮起燈盞,林阿姨把最後幾個紅薯裝進程野編的竹簍,簍底墊著陳老爺子給的桂花炭,熱氣裹著甜香漫出來,引得路過的野貓都停下了腳步。朵朵把織好的圍巾遞給陳老爺子,靛青色的圍巾角上,繡著朵用金粉勾邊的桂花——是雙胞胎偷偷用染液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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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郵筒”的鐵皮蓋子再次打開,李老師在信紙上發現朵壓得扁扁的霜柿子,旁邊歪歪扭扭寫著:“今天幫青檸姐姐掛柿子給鳥兒吃,手被樹枝劃了道紅印,但是程野哥哥給我編了個竹哨,吹起來像老槐樹在說話。”林阿姨摸著信紙上的壓痕輕笑,霜柿子的甜香混著竹哨的清響,在漸涼的夜裡織成張溫柔的網。
夜風裹著初雪的涼意襲來,青檸把新染的柿單寧布料做成門簾,掛在染坊門口。程野編的烘籠裡,桂花炭正“劈啪”作響,暖光映著門簾上天然的柿紋,竟像是誰把整個秋天的陽光都收進了這方小小的巷弄。當第一片雪花落在烘籠沿的桂花上時,不知誰家的收音機傳來老調子,混著縫紉機的“嗒嗒”聲、竹篾的輕響、烤紅薯的焦香,在霜花初綻的夜裡,釀成了最溫暖的冬日私語。
小芽趴在井台邊寫日記,鋼筆尖在紙頁上流淌:“202x年x月x日,老趙的縫紉機在機油味裡蘇醒,程野的烘籠吸飽了柿子單寧的光,林阿姨的烤紅薯甜透了初霜的晨。原來歲月從不會真的凋零,它隻是藏在烘籠的花紋裡、圍巾的針腳間、老縫紉機的‘嗒嗒’聲中,等著被一雙雙溫暖的手,輕輕釀成永不冷卻的人間煙火。”
巷子深處,陳老爺子對著紫銅香爐輕輕歎氣,爐裡的桂花炭火星明滅,映得圍巾上的金桂花閃閃發亮。他忽然想起老伴臨終前說的話:“這巷子啊,就是個大烘籠,把日子烘得暖乎乎的,連回憶都帶著甜。”此刻,烘籠裡的熱氣正漫過他蒼老的手背,就像那年秋天,老伴遞來的那杯桂花茶,暖得能化儘所有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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