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比來時好走太多,雪化得快,路麵上蒸騰著白茫茫的水汽,把遠處的玉珠峰泡得像杯浮著奶蓋的甜茶。秦硯走在最前麵,背影還是蔫蔫的,但步子穩了不少,手裡攥著那塊沒吃完的巧克力,包裝紙被捏得皺巴巴的。
“喂,”林晚星捅了捅程野的胳膊,“你說秦晚星……到底是人是鬼啊?”
程野看了眼前麵的秦硯,壓低聲音:“不好說。但她沒惡意。”他想起漩渦裡那雙眼睛,清亮得像青海湖的水,根本不像歸墟河裡那些怨魂,“可能跟咱們一樣,都是被困在時間縫裡的人。”
“時間縫?”林晚星皺眉,“那咱們現在算啥?逃出來了?”
程野剛要說話,就聽見秦硯“哎喲”一聲,低頭看見他踩在塊鬆動的石頭上,差點摔個屁股墩。“小心點。”程野伸手扶了他一把,才發現這小子的褲腳還在滴水,凍得硬邦邦的,“剛才沒被樹根傷著吧?”
“沒事。”秦硯搖搖頭,突然停下來,指著前麵,“那老頭騙人!說好的三棵鬆樹,這不是四棵嗎?”
程野抬頭一看,果然多出棵鬆樹來。那棵樹長得歪歪扭扭,樹皮上還纏著圈紅繩,跟旁邊三棵筆直的石鬆格格不入。最怪的是,這棵樹底下居然開著片格桑花,粉白相間,在剛化雪的地裡開得熱熱鬨鬨,像是誰特意種的。
“這樹……”林晚星蹲下去摸了摸花瓣,突然“咦”了一聲,“是真的!”
程野走過去,鼻尖剛湊近鬆樹,就聞到股熟悉的槐花香。他心裡一緊,伸手去掰樹皮,居然真的摳下來塊帶著年輪的木茬——這不是石頭,是棵真真正正的槐樹。
“不對勁。”他掏出青銅哨子攥在手裡,“咱們可能還沒走出去。”
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回頭一看,剛才那條清澈的河突然變得渾濁,水麵上漂著密密麻麻的槐花瓣,河水倒流著往石壁的方向湧,像是被什麼東西吸住了。
“跑!”程野拽起林晚星就跑,秦硯反應也快,緊跟著他們往補給站的方向衝。可不管跑多快,那四棵鬆樹總在前麵不遠的地方晃悠,像是會自己長腿似的。
“這是鬼打牆!”秦硯喘著粗氣喊,“我奶奶說過,山裡遇到這種情況,得往高處走!”
程野抬頭看見旁邊有塊突出的岩石,拉著林晚星就往上爬。秦硯跟在後麵,剛爬了半截,突然“啊”了一聲,程野回頭,看見他的腳踝上纏著根槐樹根,正往石縫裡鑽。
“砍斷它!”程野從背包裡掏出老頭給的砍刀扔過去。秦硯接住刀,閉著眼亂砍一通,總算把樹根砍斷,可斷口處冒出的不是汁液,是暗紅色的血,腥氣撲鼻。
“這玩意兒是活的?”林晚星嚇得臉都白了。
“彆管了,快爬!”程野伸手把秦硯拉上來。三個人剛站穩,就看見底下的河水已經漫過了剛才的路,水麵上漂著些破爛的登山裝備,還有隻眼熟的軍用水壺——跟歸墟河下遊撿到的那隻一模一樣。
“那是……”秦硯指著水裡的個東西,聲音發顫,“我爹的登山包!”
程野低頭一看,果然是個軍綠色的帆布包,上麵印著“1975科考隊”的字樣,包口敞著,露出半本濕透的筆記本。他剛想下去撈,就看見包突然沉了下去,水麵上冒出串氣泡,接著浮上來的是隻戴著銀鐲子的手——那鐲子跟林晚星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彆碰!”程野一把拉住要往下跳的林晚星,“是幻覺!”
林晚星卻像沒聽見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隻手:“我媽說,這鐲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我太奶奶當年戴著它從歸墟河逃出來的……”她突然抓住程野的胳膊,“那是真的!我能感覺到!”
程野心裡一動,掏出青銅哨子吹了三聲。尖銳的哨音在山穀裡回蕩,水麵突然炸開個漩渦,那隻手和登山包都不見了,河水又變得清澈起來,乖乖地順著原來的方向流。
四棵鬆樹也沒了蹤影。
林晚星癱坐在岩石上,大口喘著氣,手腕上的銀鐲子燙得嚇人。“剛才那是……”
“是你太奶奶的記憶。”程野蹲下來,幫她解開水壺帶,“歸墟河能倒映出人的記憶,這裡估計跟它連著。”他看向秦硯,“你爹的筆記本,說不定真在石壁那邊。”
秦硯搖搖頭:“算了。”他望著遠處的雪山,突然笑了,“我爹既然選擇留在這兒,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要是再瞎折騰,反倒辜負他了。”
程野沒說話,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風掠過岩頂,帶著股淡淡的奶香,遠處的補給站煙囪裡冒出了青煙,看著暖洋洋的,不像假的。
等他們回到石頭房子的時候,老頭正在門口掃雪,看見他們回來,趕緊把手裡的掃帚扔了:“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被雪埋了呢!”他往屋裡喊,“老婆子,把炕燒熱點!”
屋裡走出個圍著圍裙的藏族大媽,手裡端著盆冒著熱氣的東西,看見他們就笑:“快進來喝酥油茶,我剛煮的,加了青稞酒,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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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剛邁進門檻,就被屋裡的熱氣裹住了。牆上掛著台老式掛鐘,滴答滴答地走,鐘擺上還纏著根紅繩,跟槐樹上的那圈一模一樣。他心裡犯嘀咕,走到鐘前仔細看,發現玻璃罩上印著行小字:1975年3月製造。
“大爺,您這鐘用了多少年了?”他隨口問。
老頭正往爐子裡添煤,頭也不抬地說:“四十多年啦!當年秦工送我的,說看著鐘走,就知道時間沒停,心裡踏實。”他指了指鐘擺,“這紅繩也是他纏的,說能辟邪。”
程野突然明白過來。這老頭根本不是什麼補給站管理員,他就是1975年跟秦守山一起進山的那個學徒。可看他的樣子,頂多六十歲,怎麼可能見過四十多年前的秦守山?
“您今年多大了?”林晚星端著酥油茶過來,好奇地問。
老頭咧嘴笑,露出顆金牙:“我?我今年二十八啦!”
秦硯剛喝進去的茶差點噴出來:“您這頭發都白了,二十八?”
“嗨,山裡人顯老。”老頭摸了摸自己的白頭發,不以為意,“我娘說,我生下來的時候,頭上就帶著這撮白的,跟秦工似的。”他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知道,我是秦工的兒子。”
程野和林晚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訝。秦硯手裡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您說啥?”秦硯的聲音都在抖。
老頭歎了口氣,從炕洞裡摸出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來是件小小的嬰兒繈褓,上麵繡著朵格桑花,跟林晚星裙擺上的圖案一模一樣。“當年秦工把我娘送到山下,說等他處理完事情就回來。可我娘等了三年,他也沒回來。後來我娘就帶著我嫁給了藏族老爹,臨死前把這個給我,說要是遇到姓秦的,就把這個給他看。”
秦硯看著繈褓上的格桑花,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程野這才注意到,他衝鋒衣內側繡著個一模一樣的圖案,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新手繡的。
“我媽……”秦硯哽咽著說,“我媽每年都給我繡件帶格桑花的衣服,說這是我奶奶最喜歡的花。”
老頭走過來,拍了拍秦硯的肩膀:“你爹是個好人。當年他把母礦碎塊藏在岩畫後麵,就是怕被壞人拿走。他說那東西能打開歸墟河的門,也能關上它。”他指了指程野手裡的哨子,“你手裡那玩意兒,是鑰匙吧?”
程野愣住了:“您怎麼知道?”
“秦工的筆記本上寫的。”老頭從炕櫃裡翻出本用油布包著的筆記本,紙頁都泛黃了,但字跡還很清楚,“他說歸墟河其實是條時間河,裡麵流的不是水,是人的記憶。青銅哨子能吹開記憶的門,母礦碎塊能關上它。當年他就是不想讓碎塊流出山,才故意留在這兒的。”
林晚星湊過去看,突然指著其中一頁喊:“這是星圖!”
程野低頭一看,果然是張手繪的星圖,跟石壁上的一模一樣,但旁邊多了行小字:歸墟河的源頭,在青海湖底。
“青海湖?”林晚星瞪大了眼睛,“咱們住的地方?”
“怪不得我總覺得青海湖眼熟。”程野想起日出時湖麵的金光,跟歸墟河上空的裂縫很像,“秦晚星說過,歸墟河的儘頭就是源頭,原來指的是這個。”